趙桃妝消失在長安的視線中已經有些日子了。
一開始的時候還是很有些議論的,因爲她又不是那種病懨懨的小姐家,一直以來身體都不錯,始終活躍於長安各種場合的。
忽然生病,還被送去城外莊子上靜養,卻自始至終都沒個確切的病名傳出來,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有內情。
但這兩年趕着長安多事,廟堂風起雲涌的,各家忙着前途都來不及,是根本沒工夫管別人家的家務事兒了。
她很有點時間沒有露面,自然而然就被忘記了。
這會兒烏衣營查下來,當初趙桃妝所謂的去莊子上養病,是跟趙家比較親近的人家都曉得的,是秦老夫人爲了拆散這孫女兒跟容清醉。
只是秦老夫人將人送去莊子上之後,跟腳就被前朝後宮的大事給絆住了手腳,等回過神來一看,被趙府趕出家門的容清醉,居然千方百計的同趙桃妝聯絡上了!
不但聯絡上了,甚至還誘使趙桃妝跟他私奔了!
“他居然有這麼大的本事?”容睡鶴聞言挑了挑眉,“趙桃妝犯糊塗也還罷了,秦老夫人安置她的莊子,總不可能沒有其他人在,就她一個住着,想走就走吧?孤記得容清醉被趙府趕出去時,可沒帶什麼家當,且是出了名的不受王府待見?”
許連山說道:“王孫貴胄對於容清醉在王府的地位當然是心裡有數,只是下頭一點的人可就不這麼清楚了。那容清醉也是奸詐,他在外頭跟人講,其實他纔是王府最重視的子嗣!”
“之所以是在外家長大的,甚至這會兒還被趙家趕出家門,錢財也沒有給什麼。乃是因爲王府唯恐對抗不了孟氏,身敗名裂之後,斷子絕孫!”
“故而在明面上的世子之外,擇了他做隱藏的嗣子!”
“不然王府當真不重視他的話,當初何必讓趙家錦衣玉食的養着他?”
“更遑論碧水郡之事後,還千里迢迢的將他接回長安診治?”
“所以王府跟趙家對他的厭棄,那都是做給孟氏看的!”
“雖然這話破綻百出,可是架不住世上聰明人到底不多,終歸有人抱着僥倖,癡心妄想着趁他落難時投靠,將來雞犬升天……到底被他籠絡了些人。”
“而趙二小姐又是對他死心塌地,那會兒秦老夫人無暇分心,就給了他們機會!”
容睡鶴道:“趙府雖然是秦老夫人當家,但趙桃妝的生身父母都還在吧?”
“秦老夫人因爲趙二老爺跟嵇夫人素來寵愛女兒,擔心趙二老爺跟嵇夫人插手的話,會做出心慈手軟的事情來,所以是親自安排趙二小姐的。”許連山說道,“所以老夫人忙朝堂之事時,那邊莊子上的管事被收買,就給了趙二小姐同容清醉私奔的機會。”
他說到此處,臉上浮現出一抹輕蔑,道,“這趙二小姐……屬下也真不知道該佩服她的癡情呢,還是鄙夷她明明出身高貴卻非要自甘下賤,做出令人不齒的事情來?那容清醉好好兒的時候,也不過是個繡花草包。從碧水郡回來之後,根本就是不堪入目。尋常百姓,但凡對女兒有些寵愛,都不可能同意許給他的。偏生趙二小姐放着好日子不過,非要對他死心塌地。”
容睡鶴對此倒是不意外,淡淡說道:“他自來很會哄女孩兒。”
才十歲的時候,就將四歲的惠和郡主哄成了謀害同胞兄弟的幫手,不是嗎?
“只是被他哄的女孩兒可沒什麼好下場。”許連山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他海匪出身,在玳瑁島上,見慣了由於種種原因放蕩的婦人,閒暇之際,他也一點不排斥跟這樣的女子來段露水情緣。
然而許是因爲自幼見慣風塵中的女子了,許連山心裡真正尊重的異性,不說非得是衆口交讚的貞潔烈婦,至少也是品格端莊,矜持自重。
尤其趙桃妝出身高貴,家裡對她的婚事,雖然有些算計,卻也不是隻顧家族前途,不管她死活的那種,根本不需要淪落到跟人私奔的地步。
她卻還是這麼做了。
許連山就是很看不順眼,此刻說道,“容清醉帶着趙二小姐東躲西藏了段時間,後來因爲趙家不敢大張旗鼓的尋找,反而弄了個替身擱莊子上,對外號稱趙二小姐始終在那邊養病。私下裡尋找了幾回沒找到他們,跟腳這個事情那個事情的,趙家也就有點顧不上了。”
“只是這時候趙二小姐卻還是沒落好:容清醉得到了高密王的召見,之後也不知道是高密王的意思,還是他覺得有了高枝不需要趙二小姐了,總之就是將趙二小姐給拋棄了!”
“趙桃妝待如何呢?”容睡鶴點着頭,問。
許連山哂道:“這種腦子一熱就跟人私奔的大小姐麼,遇見這樣的事情,除了尋死還能怎麼辦?不過她卻沒死成,反而叫人救下來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流露出古怪之色,說道,“對了,郡王,您可知道,救下趙二小姐的人,是誰?”
“是孟歸羽吧?”容睡鶴雖然是詢問的語氣,神情卻十分篤定。
許連山也很意外:“郡王是怎麼知道的?難道已經有其他人稟告過了嗎?”
“趙家既然沒找到他們,那就未必能夠及時救下她。”容睡鶴不在意的說道,“如果是被不相干的人恰好路過救下來的,你也沒必要讓孤猜!你要孤猜,顯然這人是孤認識的,而且是一般情況下,認爲不太可能救下趙桃妝的。”
“孟氏那邊的人,遇見這樣的事情,必然會大肆宣揚,藉機打壓高密王這派。”
“至於高密王這邊的人,救下她之後,肯定會立刻通知趙府。那麼算算時間,她不可能現在還在‘病危’,是應該早就暴斃了的。”
“如徐世叔那種中立的,那是壓根就不會沾這樣的麻煩!”
他微微一笑,“而孟歸羽雖然是孟氏子弟,卻跟孟氏不和已久。他這會兒就在想方設法的推舉容清醉入主東宮,按照這人的性情,是不可能推舉一個他不能完全瞭解和掌握的人去做太子的。”
“所以他跟容清醉的認識,肯定很久了。”
“那麼當然也會知道趙桃妝。”
“說不得就是將趙桃妝當個後手什麼的給救了下來?”
許連山欽佩道:“郡王真是目光如炬!可不就是這樣?”
又說,“後來長安不是兵荒馬亂的麼?趙二小姐藏身不住,叫趙家找到了蹤跡,這纔將她接了回去。”
容睡鶴沉吟了會兒,說道:“你去趙府一趟,問問他們趙桃妝的事情,是否需要報復?”
許連山喜道:“郡王,您終於決定向容清醉下手了麼?!只是這事兒哪裡需要趙府的幫忙?”
“自然不要他們幫忙。”容睡鶴搖頭道,“只不過順手賣他們個面子而已,到底我那大舅舅,才從北疆軍解甲,總不好叫人說孤就要過河拆橋了。”
許連山道:“郡王要賣趙家面子?只是容清醉雖然負心薄倖,趙二小姐跟着他私奔的舉動到底也是不妥,哪怕抹去這一段,說起來都講趙家嫡女被佔了便宜,終歸不好聽?”屆時趙家被議論的紛紛揚揚的,這可不是賣面子,而是結仇了吧?
就在許連山暗自揣測,容睡鶴所謂的“賣面子”,到底是不是就是想給趙家找麻煩的意思時,容睡鶴哂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樂羊先生都反覆說了,咱們如今已經是大局在握,根本不必急功近利!如此不管因爲什麼緣故,容清醉怎麼能夠死在咱們手裡?”
他看着許連山,淡淡說道,“皇后累我烏衣營五員大將慘死……最近還悄悄試圖給康昭遞信,看來似乎很閒?”
許連山怔了一下,隨即會過意來,試探道:“郡王的意思是,讓皇后設計剷除容清醉?但皇后既然已經跟孟歸羽那邊有了勾結,哪裡會做這樣的事情?就算她如今知道投靠您纔是唯一的出路,一介深宮婦人,有名無實的中宮之主……也做不來這事兒吧?”
“屢音幾個的死,別有緣故。”容睡鶴大概說了下建安郡君跟黃家父子的舉動,哂道,“所以孟皇后想必不曾主動出賣過屢音他們……”
許連山聞言以爲他打算放過孟皇后,甚至主動送皇后將功贖罪的機會,連忙說道:“郡王!就算屢音他們的暴露,並非皇后出賣,然而若非皇后執意不肯墮胎,又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歸根到底,屢音就是被她害的!”
容睡鶴對他的心思心知肚明,搖頭說道:“雖然茹茹如今自顧不暇,但孤跟那伏真,只要知道對方還活着,終歸不能定心!是以事不宜遲,但既要兼顧樂羊先生的建議,又要匆忙行事,孤想了下,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皇后了。”
對於孟皇后是否能夠弄死容清醉這點,“用不着她親自下手,只不過藉着她乃宣景繼後、孟歸羽堂妹的身份,弄個幌子而已!”
……孟皇后這邊卻不知道容睡鶴的打算,信送給盛惟喬之後,遲遲收不到迴音,而負責送信的宮人回去之後,又稟告說盛惟喬態度很是敷衍,這讓皇后感到非常的惴惴,甚至到了坐立不安、茶飯不思的地步。
這時候葛中鵬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容睡鶴的親口吩咐,孟皇后暗鬆口氣都來不及,又哪裡會多想?
畢竟在皇后看來,容睡鶴雖然不是省油的燈,卻非常的寵愛正妃盛惟喬。
那麼對於身爲盛惟喬好友的自己,總歸不至於太狠辣。
如此不幾日就按照計劃行事,在一次朝會召開的時候,與葛中鵬的人裡應外合,制服了孟歸羽派在她身邊的宮人,從望春宮一路闖到前朝朝會所在的殿裡,當衆哭訴孟歸羽因怨恨當年四房夫婦去世之後,其餘三房對四房不夠照顧,依仗攝政之利,私下裡對自己非打即罵。
甚至縱容容清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對自己動手動腳!
這情況孟歸羽哪裡不知道,是孟皇后反水了?
如果容睡鶴不在朝堂上,如果長安城外駐紮着的三大邊軍的主力沒有都傾向容睡鶴,別說孟皇后這麼空口無憑的控訴了,就是拿出鐵證來,他也無所謂!
可孟皇后再怎麼是公認的無權無勢,名分擱那兒,如今堂堂正宮當衆訴苦,要羣臣爲她做主,孟歸羽總不能像在望春宮一樣,衝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吧?
要真那麼做了,不啻是承認了她的指責!
臉色鐵青的崇信侯見皇后越說越不像樣子,口口聲聲都欲置自己於死地,終於忍無可忍的吼道:“賤人!你還敢在這裡顛倒黑白?!你肚子裡那是個什麼東西是誰的種,你心裡清楚!!!”
這話嚷出來,朝堂頓時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