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蘭辭雖然早就知道容睡鶴並非盛家血脈,但一直都以爲他是江南富戶之子,萬沒料到竟是當今天子的親侄。
而且容睡鶴身世曝露又是盛老太爺抵達長安不久的事情,才歡喜於長孫金榜題名、高中狀元,跟着就被告知這不是盛家人……盛蘭辭所以非常擔心老太爺的身體,家信裡又是認錯又是請罪又是安慰又是開導的,生怕老太爺有個三長兩短。
要不是馮氏如今有孕在身,二房、三房又都指望不上,盛蘭辭只怕要親自走一趟長安的。
不過盛老太爺看到這裡,倒先急了,顧不得看下去,就跟來送信的盛福說:“蘭辭簡直就是胡鬧!我這把年紀,什麼陣仗沒見過?!要他這樣不放心?!也不想想飲露自從生下喬兒之後,多少年了才懷上,這會兒什麼事情能比她孃兒重要?!”
容睡鶴是別人家的,跟前已經落地的幾個孫子看着也沒有能夠撐起整個門戶的人才。
盛老太爺這會兒最大的指望就寄託在馮氏正懷着的孩子身上了,自然不希望容睡鶴的事情傳回南風郡之後,給馮氏帶去什麼不好的影響。
還好盛福賠笑道:“老太爺您放心!大老爺知道輕重的,這些事情件件瞞着都沒讓大夫人知道。只跟大夫人說大公子……說密貞郡王中了狀元的事情,所以大夫人這些日子都很高興。大老爺的意思是,等大夫人回頭出了月子,再慢慢兒給大夫人說明白。”
盛老太爺這才鬆口氣,道:“這還差不多!”
方繼續看下去,就見盛蘭辭關心完老父,跟着就說起了心肝寶貝盛惟喬的婚事,這是因爲老太爺之前寫信回去的時候,就說過容睡鶴看上盛惟喬的事情了,畢竟盛惟喬這個孫女兒的婚事,老太爺也不好越過長子長媳擅自做主的,就把自己的態度以及考量都在信裡講了一下。
這會兒盛蘭辭卻沒給出準確的答覆,只說馮氏的預產期在七月,盛惟喬作爲夫婦倆目前唯一的孩子,所謂兒行千里母擔憂,無論如何也要在七月之前返回南風郡,好讓馮氏定定心心的生產。
盛老太爺看罷,暗歎一聲,他知道盛蘭辭爲什麼沒在信裡表態,是因爲太重視此事了,不當面講的話他根本不敢做出決定。
而且,多半還是盛蘭辭認爲應該順着盛惟喬,不贊成老太爺的做法,只是想着千里迢迢的,老太爺又才受了場刺激,怕出事兒,纔打算等見面之後再說。
老太爺心頭五味陳雜,捏着信箋愣了一會,才轉頭跟盛惟喬說:“你爹讓你今早動身回去,免得你娘生產的時候還記掛着你。”
盛惟喬趕忙答應:“那我等應姜定完親就動身?”
“就這樣吧。”盛老太爺點頭,“到時候讓惟德陪你一塊,其他人都留下來給應姜送嫁。”
這事兒之後過了兩天,盛家在新搬的府邸裡安置的七七八八了,於是徐家按照之前舞陽長公主自己要求的,請她作爲媒人,前往盛府提親。
兩家將婚期之類的問題都商議好之後,宮裡的孟太后也依諾頒下懿旨,爲徐抱墨與公孫應姜賜婚,同時晉公孫應姜爲縣主,改封嘉祥縣主,還專門賞了一對玉如意,以表祝福。接完懿旨後,照例要進宮謝恩。
本來南氏想親自陪盛家姑侄入宮的,但盛惟喬想到孟皇后獨居望春宮很是寂寞,一再說過讓常去走動,就藉口徐採葵婚期在即,怕南氏忙不過來,給謝絕了。
她自己帶了盛惟嬈、盛惟嫵還有公孫應姜入宮謝恩,先到馨壽宮,孟太后和藹卻迅速的接待了她們,也就端茶送客了。
盛惟喬告退之後,出了正殿,纔要找人打聽這會兒是否方便去望春宮,就見一個眼熟的宮女已經迎面款款走來,萬福爲禮,笑道:“娘娘得知您幾位入宮,特意叫奴婢候在這兒,給您幾位帶路呢!”
“有勞你了!”盛惟喬跟她寒暄了幾句,順勢遞過去一個荷包,春來不動聲色的接下,路上就覷了個機會跟她說:“這兩日我們景韶殿卻是熱鬧。”
盛惟喬奇道:“是怎麼個熱鬧法?”
她心想孟碧筠吩咐了不要妃嬪請安,有恃無恐的二舒是不願意對年輕的繼後低頭,其他妃嬪則是不敢違抗孟氏之女的命令,如此景韶殿怎麼個熱鬧法呢?
總不可能是宣景帝過去了吧?
“武安侯夫人跟成陽侯夫人,還有這兩房的世子婦、小姐、孫小姐們,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一窩蜂的過來跟娘娘親熱。”春來含了一絲得體的笑容,輕聲慢語的說道,“您也知道,咱們景韶殿安靜慣了,忽然來了這麼多的人,底下人都有點手忙腳亂。娘娘也是喜歡清淨的人,這兩日……可真有點分身乏術!”
盛惟喬忙問:“那這會兒可有人在娘娘跟前?”
“有呢,幾位孫小姐,還有十一小姐,都是一大早就來的。”春來挑了挑眉,“這會兒正跟娘娘說着端午節的事情。”
因爲知道賞花宴上發生的事情,擔心盛惟喬會因爲孟家小姐們在場,尤其是二房、三房的孫小姐在場,感到不自在,特意道,“幾位孫小姐性子都是軟和的,方纔娘娘讓奴婢去馨壽宮候着幾位時,幾位孫小姐還關心了幾句。”
盛惟喬微笑道:“可勞她們惦記了。”
如此一路說着閒話,半晌後進瞭望春宮,至景韶殿上,果然穿着絳紅底暗繡蓮菊紋夏裳的孟碧筠,有些不耐煩的獨坐上首,底下左右坐了五六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兒,孟歸歡、孟霜曉都在其列。
這時候衆人似乎還在說端午的事情,孟霜曉下首一個綠衣黃裙的女孩兒,正眉飛色舞的說着:“……只見那龍舟箭一樣撞破綠波,舟上鼓聲如雷,兩岸歡呼的人聲倒是險些要把那鼓聲都壓下去了……”
只是這女孩兒說的固然起勁,孟碧筠卻將絳色納紗繡柑橘花鳥檀木柄團扇舉在面前,認認真真的打量着上面繡的花鳥,目光略微渙散,顯然心思早就不知道遊離到什麼地方去了。
待聽春來揚聲稟告,說盛惟喬一行人已經帶到,皇后才迅速放下團扇,展容一笑,說道:“快坐!”
盛惟喬知道這位皇后喜歡自己跟她不見外的樣子,不然也不會叮囑私下裡只需要稱呼她字就好了。不過如今孟氏諸女在場,她還是領着妹妹、侄女規規矩矩的行了禮,纔在旁邊的座位上坐了。
她們坐下後,宮女立刻沏上茶點,孟歸歡帶頭跟她們打招呼……本來孟歸歡跟盛惟喬幾個也算關係不錯的,只是之前的賞花宴上,到底流露出幾分對盛惟喬等人得到冊封的羨慕嫉妒恨來,之後又出了孟麗縹、孟麗緹等人算計盛家姑侄的事情,如今照面,不免有幾分尷尬。
於是就扯了盛惟嫵做話題:“徽懿縣主今兒個的打扮卻是清爽,看着人都覺得心裡安寧一片。”
盛惟嫵今日穿的是一身綠:淡碧繡藤蔓梨花交領窄袖短襦,油綠底撒繡茉莉花百褶裙,腰間束的一把五彩絲絛格外打眼,頭上揪了兩個小包包,各繞一圈翡翠、珊瑚珠子相間的珠串,眉心一點梅花鈿,嘴脣上擦了些許胭脂,烏溜溜的杏子眼靈動而明亮,不似從前着紅衣時的熱烈,卻透着股生機勃勃的鐘靈毓秀。
“這都是我四妹妹心靈手巧,給她弄的。”盛惟喬微笑道,“我本來建議給她穿桃紅衫子的呢,是我四妹妹說現在天熱了,老是穿紅色,瞧着眼暈。”
孟霜曉插話道:“這季節徽懿縣主再穿紅衣雖然也好看,確實不如綠衣看的舒服,而且老穿差不多的顏色,估計徽懿縣主也會覺得沒意思?我小時候,我娘就愛給我穿粉色,結果穿的我心裡膩味,現在反而故意避着粉色了。”
盛惟喬聞言看了她一眼,見她這會兒果然穿的是墨綠底繡紅豆杉短襦,系一條蔥白繡牽牛花藤蔓的留仙裙,就笑:“其實你長的好看,穿什麼顏色都好。不過做長輩的人,總覺得小女孩兒家穿粉紅之類的顏色最可愛。”
“還有鵝黃、嫩綠、青碧這些。”方纔那給孟碧筠說端午見聞的綠衣女孩兒加入話題,“不過確實最受認可的還是粉紅……我十歲之前的衣裙差不多全是這類顏色。”
這女孩兒說着,轉頭朝上首,笑問孟碧筠,“對了,娘娘,您十歲之前的衣裙哪種顏色最多啊?”
“黑色灰色吧。”此舉本來是想將孟碧筠帶進來,大家一塊好好聊聊的,結果孟碧筠聞言,神情一下子冷淡了下來,沉默了一會,才淡淡道,“或者靛藍、琥珀、秋香色之類。”
“……娘娘就是娘娘,打小喜好就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這個答案讓衆人都有點發懵,提問的女孩兒下意識的乾笑了下,奉承道,“難怪娘娘那麼愛看書,我們都是看到書就想睡覺的。”
不想孟碧筠繼續淡淡道:“噢,那些不是我的喜好。只不過伺候我的人覺得,那幾種顏色經髒,可以減少她們給我換衣裳跟洗衣裳的活計。”
這下子頓時冷了場,衆人都用責備的目光看向那綠衣女孩兒,那女孩兒十分窘迫,訕訕道:“那起子刁奴……後來可都受到責罰了?”
孟碧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平靜道:“你們還有其他事麼?沒其他事,都先回去吧!”
瞥了眼盛惟喬,“康昭你跟嘉祥留一留,我有話單獨跟你們說。”
孟氏諸女只道她們說了不該說的話,惹了孟碧筠不高興了,這會兒被下逐客令,也不敢糾纏,個個起身一禮,有點灰溜溜的告退了。
盛惟喬讓盛惟嬈帶着盛惟嫵出去,自己跟公孫應姜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