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靈瞻有些緊張的扯了扯衣襬,不遠處的小內侍似乎注意到,下意識的投來一瞥。
那眼神裡其實沒有任何意味,只是很隨意的一眼,又立刻收了回去,恢復眼觀鼻鼻觀心的八風不動。
可是年輕的高密王世子卻頓時生出了些許懊惱,覺得自己的舉動,很有怯場的意思。
而他認爲自己不該怯場的。
畢竟如今這座宮殿的主人,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竊取了他的父親,現在的高密王容清酌的位子。
要不然的話,這會兒這裡的主人之一,應該是他。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在現在的主人們面前表現出任何的不上臺面來。
只是這樣的想法才冒出來,父母這些年來的叮囑,又歷歷在目,讓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沮喪的低下頭:他祖父太上皇當年孜孜不倦的想跟先帝爭位,他叔父貞慶帝也是憑着自己的本事上的臺……這麼論起來,要說貞慶帝搶了容清酌的東西,也說不通。
畢竟太上皇這輩子都沒坐上過大位,他太上皇的身份,還是去世之後,人在前線的容睡鶴臨時吩咐追封的,追風儀式既潦草,甚至葬禮都是在高密王府辦的。
“也不知道皇叔,啊,是皇帝陛下,等會兒會問我什麼?”低着頭的容靈瞻就有點忐忑,“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封地安分守己,沒有做過任何針對陛下的事情,按照父王還有母妃的推測,陛下這次忽然召見我,不該有什麼壞事……畢竟父王母妃早就威脅不了陛下什麼了,就算陛下對於往昔之事還有什麼怨懟,也不至於過了這麼多年纔想起來……可是到底爲什麼要忽然召我過來呢?”
容靈瞻陪着父母守完太上皇、皇太后的孝,前往封地的時候還不到十歲,這會兒卻已經二十五了。
在封地那邊,他已經成親,膝下也有了二子一女三個孩子。
這還是因爲他的生身之母戚氏,現任的高密王妃,遵循着當年她的婆婆皇太后對她的福澤,非常反對兒子拈花惹草。
孝順的容靈瞻於是就跟容清酌當年一樣,始終只守着妻子一個,不爲外界的聲色犬馬所動,故而十七成親,二十有五,也才三個孩子。
他的妻子是封地一個小官員的女兒,用王府的眼光去看的話,多少有點出身所限的小家子氣。
可是姿容既出色,性情更柔順,容靈瞻最看重的是妻子對公婆的孝順,可以說是盡心盡力。
他的岳父至今還在封地做着小官,是個謹慎而明理的人,從來沒有因爲女兒做了世子婦而驕橫跋扈。
孩子們呢都還小,雖然有些頑皮,也都是在府裡,還沒到出門禍害外人牽累家人的程度。
所以,實在想不出來爲什麼會突如其來的被召回長安?
“你就是我兄長?”高密王世子正想的心神不寧,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清朗的嗓音。
他一怔,擡頭看去,就見一個穿着明黃袍服、頭戴玉冠的少年,被三四個宮人簇擁着,站在殿階上,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雖然是頭一次見到這少年,可那眉眼卻依稀是年輕時候叔父的模樣。
容靈瞻定了定神,壓下心頭一瞬間泛起來的酸澀與複雜,躬身行禮:“臣容靈瞻,見過太子殿下!”
“兄長不必多禮!”容珒踏前兩步,伸手扶住,有點漫不經心的問,“早就聽說兄長會過來了,不想還沒在父皇跟前認識,倒先在這裡遇見……皇伯跟皇伯母還好嗎?這兩年經常會聽母后提到皇伯母,說皇伯母當初就是抱恙離開長安的,在封地一住多年,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容靈瞻覺得他眉宇間的神情有點過於散漫,不像是真心關心容清酌夫婦的樣子。
但考慮到他基本上沒見過容清酌夫婦,也確實很難有什麼感情,也沒生氣,只道:“謝皇后娘娘關心,謝太子殿下見問:父王與母妃一切都好。”
容珒“嗯”了一聲,說道:“皇伯跟皇伯母到底是長安土生土長的,雖然在封地住了這些年,估計也不是很習慣,回頭要是願意,還是搬回長安來的好。這兒多少熱鬧些!”
容靈瞻聞言怔了一下,不知道是這堂弟隨口說說的,還是貞慶帝已經有了這樣的打算,容珒知道,所以說了出來?
他正低頭思索之間,又聽容珒問:“兄長平時可有什麼愛好?”
“臣愚鈍,平日裡只是喜歡看看書,聽聽曲兒。”容靈瞻聽了這話,頓時凜然,他說的愛好半真半假,看書是真,聽曲兒是假,之所以聽曲兒,無非是因爲想要營造一種自己不是那麼要求上進,所以也不會有什麼野心的局面,以躲避猜疑。
不想容珒聞言,皺了皺眉,就說:“兄長平時難道都不出門嗎?我輩男兒,提刀跨馬,上陣廝殺,纔是該做的事情,不是麼?”
“殿下,如今四境太平,何用殿下親冒箭矢?”容靈瞻正覺得這話難接,還好容珒身後一名內侍乾咳一聲,提醒道,“而且夔國夫人要是知道您又偷偷的跑出去狩獵……只怕又要進宮來看望、心疼您了!”
容珒聞言頓時打了個哆嗦,露出恐懼之色來,頭疼道:“你們千萬不要讓外祖母知道……不然外祖母來了必然要抱着本宮哭上半晌……本宮真是的怕了外祖母她老人家了!”
內侍就笑:“夔國夫人也是擔心您。”
他們主僕絮絮叨叨的說了會兒話,容靈瞻默不作聲的在旁邊聽着,心裡漸漸有了數:容珒雖然是太子,自幼就有容睡鶴夫婦親自挑選的頂尖的名師全方位指導,狀元出身的容睡鶴得空還會給兒子開小竈,然而都架不住他心思根本不在學業上! Wωω ⊕тт κan ⊕¢O
比較小的時候,帝后對他還是保持着樂觀的態度,覺得長大點懂事點興許就好了。
而且正如盛惟喬對馮氏說的那樣,容珒是太子,只要會治國,彈壓得住底下人,功課好壞都不重要!
真的長大點之後,成日裡只在靶場消磨時間,提到上課就各種頭暈目眩不舒服,快束髮的年歲了,一筆字還寫的歪歪斜斜狗爬似的,甚至很多稍微生僻點的字索性不會寫!
饒是他老師羅樸跟貞慶帝師出同門,既是臣子又是師伯,還對貞慶帝感激萬分,發誓這輩子都要肝腦塗地的報答君恩,接到教導太子的差事後更是熱淚盈眶,拿出十萬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誠意來!
也架不住這隻學渣的不爭氣,忍無可忍的到帝后跟前哭訴去了!
然後容睡鶴跟盛惟喬看着太子的功課,徹底的震驚了!
帝后足足一夜沒睡,沉痛反思他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兒子?
要知道就算是公認不學無術的盛惟喬,功課都比這兒子強,而且是明顯強……所以,這能忍?!
帝后討論了一晚上,得出統一的結論,那就是,他們對這兒子太溫柔了!
溺子如殺子!
次日早上,容睡鶴親自動手,將太子暴打一頓,勒令他一個月之類將書法練出個囫圇模樣,否則他不介意一天三頓按飯點打!
從來沒有被父母這麼對待過的容珒,還指望去母后跟前哭唧唧的博取同情,誰知道到了望春宮,就被盛惟喬拎着耳朵大罵:“你這個混賬!你看看你這個功課!你母后我當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比你出色些!你要是當真笨到這程度,我也就認了!你根本就是不用心,還有臉來說你父皇的不是?!我告訴你,你父皇交代你的事情,你要是沒做到,回頭他揍你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給他遞傢伙!什麼打的狠遞什麼!別以爲你母后我素來疼你,這會兒就也向着你!”
“我可不想跟孟太后那樣,死了還要被議論沒管教好兒子,弄出個昏君來禍害衆生,合該沒有好下場!”
容珒求助無門,只好含淚練字。
結果一個月下來,還真有了點成果,於是就跟徐抱墨,啊不,最典型的是酈聖緒一樣,容睡鶴夫婦看到了,越發堅定了他們的想法:看,就是打少了!這纔打了一頓,就有這樣的成就,要是跟徐家對徐抱墨一樣,沒事就打兩頓……還怕這小子不成材?!
可憐的太子接下來的日子可想而知!
索性他祖父祖母雖然已經不在了,伯父伯母一家子也遠在封地,但外祖父外祖母還是在的,而且顧念幼時的情分,對他格外寵愛。
聞訊之後,馮氏當下就進宮看望外孫了!
看到外孫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樣子後,馮氏當場發飆,將盛惟喬喊到跟前大罵一頓!
容珒正期待着往後的幸福生活呢!
誰知道他親孃盛惟喬做了幾十年的“心肝”,雖然在懷着容珒的時候,就被姨母宣於馮氏提醒過,孩子出生之後,多半會接任她成爲新的“心肝”,可是之後容珒落地後,並沒有很把她比下去,於是這位容睡鶴一輩子的小祖宗已經習慣了做父母的寶貝兒了。
如今因爲兒子的事情被親孃一頓責罰,頓時委屈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