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盡最大可能的避免打擾了孟碧筠,一行人都將丫鬟留下,盛惟喬還專門叮囑盛惟嫵等會保持安靜,不讓她說話就別作聲,這才由孟歸歡打頭上樓。
有些逼仄的樓梯轉過一個彎,再上幾階也就到了盡頭。
這二樓纔上來的地方是個小小的花廳,簾子打起,整齊的束在絳紫縐紗挑金線的帶子裡,露出南面一排的冰裂紋格心木嵌琉璃格扇門。
因爲隔了整個花廳的長度,望過去只見外頭一片茫茫雪景,雪地返照天光,使得整個花廳格外明亮,也將琉璃上貼的窗花襯的紅豔豔的。
穿着玫瑰紫交領垂胡袖短襦,下系十二破間色裙的孟碧筠神情散漫,正盤腿坐在緊挨着冰裂紋格心木嵌琉璃格扇門的軟榻上翻閱着一本書卷。
察覺到孟歸歡等人上來,微微擡頭,蹙眉望過來,眼神裡是明明白白的不喜。
她一雙鳳眼狹長明亮,上挑的眼角嫵媚中天生一段威嚴,此刻雖然還作未嫁女孩兒裝扮,梳着隨雲髻,插鎏金掐絲點翠鑲料蝙蝠葫蘆赤金步搖,乍望去,卻已有了幾許六宮之主該有的凌人氣勢了。
眉心一點梅鈿殷紅似血,愈顯凜冽。
孟歸歡雖然自忖兩人乃是堂姐妹,這會也不禁爲她這一眼所懾,竟在原地站了站,不敢上前,僵持了兩個呼吸,氣氛都要有點尷尬了,方恢復如常,堆起淺笑,道:“十四妹妹,今兒個是你的好日子,我們知道你愛靜,怕等會人多了鬧着你,所以這會子趁時間還早,上來跟你道個賀,打擾了你看書,還請你多多海涵纔是!”
“十一姐姐客氣了。”孟碧筠冷冷淡淡的睨了她一眼,冷冷淡淡的說了句,目光轉到盛惟喬三人身上,盛惟喬忙帶頭朝她福了福,簡短道:“十四小姐好,願十四小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說着一行人分別遞上賀禮:當然不是正式的賀禮,那是要羅列成禮單的,不可能是她們親自大包小包的拎過來。
這會只是一些表達心意的精巧物件,屬於閨閣之間拉近關係的小東西。
孟歸歡拿出來的是她自己做的一幅繡帕,牙色素綾上繡了一叢豔麗的紅梅,旁邊題了兩句前人古詩“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注】”。
盛惟喬看見了就有點尷尬,她沒什麼手藝,就算有,也實在懶得爲孟碧筠這麼個算不得關係好、更不想來參加她生辰宴的人耗費功夫,所以直接從盛睡鶴那裡拿了幾本他不大感興趣的古籍,讓丫鬟翻箱倒櫃找了幾個尺寸相合的錦盒裝了,這會跟盛惟嫵、公孫應姜人手一盒遞上。
那孟碧筠不愧愛書之名,見狀倒是和顏悅色了不少,竟點了點頭,主動道了聲謝。
只是這麼一來,費心費力做繡帕的孟歸歡就顯得被冷落了。
盛惟喬想到孟歸歡本來就因爲父母早逝,對於自己這種有雙親庇護、一直生活的無憂無慮的同齡女孩兒暗存嫉恨,這會兒她親自做的繡帕沒引起孟碧筠什麼波動,反倒是自己三個,靠花長輩銀子買來的古籍得到了孟碧筠的喜愛……這會孟歸歡看着雖然還算平靜,也不知道心裡怎麼個翻江倒海法?
如此雖然一行人跟着就說不打擾孟碧筠,告辭下樓了,到了樓下之後,孟歸歡也沒提方纔的事情,笑意盈盈的給盛惟喬引見底下的衆人:這個是某家小姐,排行,閨名,跟家裡哪位姐妹最相熟;那個是某家孫女兒,其父其母其祖父的各自來頭,有什麼技藝云云;此刻主動過來找咱們說話的又是朝中哪位大人的掌上明珠……
盛惟喬不知道孟歸歡將自己當成未來六嫂看待,將對六哥孟歸羽的愛戴與體恤,愛屋及烏了相當一部分在她身上,再加上孟歸歡本來也沒指望自己精心做的繡帕能得到孟碧筠的另眼看待,只是孟家四房賬務素來吃緊,她跟孟歸瀚的婚事已經讓孟歸羽有點不擇手段斂財的意思了,即使想跟孟碧筠搞好關係,也實在捨不得花錢去買古籍討這堂妹歡心,故此堅持自己做帕子。
所以方纔樓上那一幕,是孟歸歡的意料之內,雖然多少有些難受跟尷尬,卻還不至於遷怒盛惟喬三人。
這會下了樓來,孟歸歡一來希望拉近雙方關係,二來也是考慮到盛惟喬這位“準六嫂”來長安不久,跟長安貴婦貴女們不熟,作爲未來小姑子,當然要幫這位“準嫂子”拓展人脈了。
因此介紹的頗爲盡心盡力。
只是盛惟喬心中猜疑,壓根沒什麼心思跟人結交,不過敷衍着罷了,十成心思,倒有八成花在了琢磨等會要不要跟孟歸歡解釋下上面?
問題是這種事情……好像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總不能說我知道你家沒什麼餘錢,但沒想到你這麼重視孟碧筠的生辰,卻也沒抽錢買她喜歡的賀禮,以至於我按照你提供的消息準備了古籍,導致我們這些跟孟碧筠沒什麼關係的人得到了她的道謝,你這個孟碧筠的親堂姐反而被她無視了吧?
索性她糾結了會,人漸漸來的多了,孟歸歡作爲孟家女,又是致力於要緊抱大房大腿的,同今日的賀客不說個個情同姐妹,至少也都算相熟。
此時孟碧筠這個主角留在樓上不肯下來,孟家其他女孩兒不知道是不是梳妝打扮用的時間太長,到現在都沒來。
這麼着,孟歸歡竟成了最引人注目的人了,這個招呼幾句,那個寒暄一會,不知不覺就把她團團圍住,原本跟在她身邊的盛惟喬三個,漸漸就被擠到外面了。
盛惟喬見這情況,牽了盛惟嫵的手,小聲招呼了公孫應姜,就打算找個僻靜點的地方待着去。
未想沒走幾步,旁邊忽然傳來一聲柔柔的招呼:“盛三小姐!”
“郡主好!”盛惟喬聞言回頭一看,見是德平郡主,心裡就起了警惕,放開盛惟嫵,給她行禮,“郡主萬安!”
“盛三小姐不必這樣客氣。”德平郡主很是殷勤的上來扶起她,盛惟喬不慣跟陌生人接觸,哪怕是女孩兒也一樣,這會被她一託手臂,就下意識的抽回了手,這動作做完了才感到不妥,果然德平郡主本來濃濃的一臉笑容就僵住了。
“郡主如此厚愛,我有些受寵若驚。”盛惟喬覺得尷尬,忙補救道,“還往郡主莫要誤會!”
德平郡主這才強笑着放下手臂,說道:“沒事,也是我孟浪了。”
盛惟喬心裡也覺得她確實孟浪,倆人這纔是第二次見面不說,上次見面的時候,關係可真不怎麼好。
雖然說這德平郡主的懷疑其實是對的,但站在盛惟喬的立場上,她還沒大公無私到賠上自己跟全家去證明德平郡主的聰慧的地步。
這會對於這位郡主忽然找上自己,還熱情到主動出手相扶的地步,既吃驚又心虛,不免戒備滿滿,暗想:“難道她一直沒打消對碧水郡之事的懷疑,這是打算私下再來單獨套我的話了嗎?”
畢竟德平郡主作爲高密王的親生女兒,哪怕是備受高密王冷落甚至是無視的女兒,終究是親生骨血,卻這麼公然跑過來參加高密王最大政敵的女兒的生辰會,怎麼看怎麼可疑。
盛惟喬就懷疑:“莫非她是爲了我,不,爲了我們來的?!”
這麼想着,她下意識的擡手按在盛惟嫵的肩上,心說今兒個絕對絕對不能讓盛惟嫵有片刻離開自己視線!
雖然這堂妹什麼都不知道,但架不住她什麼都敢說啊!
萬一被德平郡主抓到蛛絲馬跡,或者找到什麼話柄,從而盯着盛家不放怎麼辦?
她有這樣的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爲德平郡主目前的處境,主要是因爲受到高密王府的拒之門外以及厭棄忽視造成的。誰知道這位郡主會不會想着用查出謀害容清醉的真兇的法子,博取高密王夫婦的歡心,來改變她的命運?
盛惟喬才不願意給她做墊腳石,這會見德平郡主似乎要說什麼,生怕被她纏上,趕緊在盛惟嫵肩頭捏了捏,示意她配合,找個藉口道:“郡主您言重了!嗯,您看我妹妹覺得餓了,我得去給她找些糕點墊墊肚子,可不敢不打擾您了!”
這就是赴宴帶着小孩子的好處了,這會距離午宴開始的時候還早,如果是盛惟喬跟公孫應姜要吃食,不免有些埋怨主家沒招待好她們的意思了,也顯得嘴饞。但盛惟嫵年紀擱這兒,這麼點大的孩子,跟來赴宴的賓客大抵都說不到一塊去,這小孩子無聊了不就念着吃啊喝啊麼?
但德平郡主看到了她們姐妹的小動作,聞言嘴脣動了動,眼底閃過一抹分明的悲哀與怨憤,軟弱一瞬,卻又轉爲執着,微笑道:“正好我今兒個早上沒胃口用早飯,這會也覺得餓了。不如一塊去吧?”
雖然孟歸歡提到這位時語氣十分輕蔑,話裡話外這是個空有郡主頭銜實際上一無所有的。但畢竟是朝廷正式冊封的郡主,大庭廣衆的,盛惟喬也不好讓她再三下不了臺,此時儘管特別不願意,也只好答應了:“郡主不嫌棄我們就好。”
如此她們去到外面,找了個看起來像是大丫鬟的下人說了,那下人告了聲罪,出去吩咐幾句,不多時就有人提了食盒來,裡頭放了單籠金乳酥、玉露團雕酥、天花鏎鑼九煉香、花折鵝糕四樣糕點,紅豆粥、百合紅棗粥、燕窩粥、燒骨粥四樣小粥。
由於等會還有正式的午宴,這些東西分量都不多,但模樣精緻,器皿奢華,又配了幾樣醬菜跟一碟子雕成鮮花的鮮果,擺到正廳旁邊廂房裡的紫檀木嵌大理石卷草紋透雕山水樓閣圓桌上,很是引人食慾。
盛惟喬三人固然都是草草用過早飯的,這會看着也覺得真有點餓了。
只是盛惟喬惦記着德平郡主找上來的用意,隨便吃了一個單籠金乳酥,拿小銀匙吃了幾口燕窩粥,也就放手,接過綠錦遞上來的帕子按了按嘴角,放下。
見德平郡主也趕緊擱了銀匙,心頭越發凜然。
這時候德平郡主似乎也意識到了她的懷疑,臉上就有些訕訕的,說道:“盛三小姐不必如此,當日對你們的懷疑,歸根到底也是就事論事,這些日子下來,早就證明諸位是清白的了,我與諸位也沒有什麼仇怨,卻怎麼可能對你們繼續不依不饒呢?”
盛惟喬聞言也就直問了:“那郡主現在這是?”
你我就算沒有仇怨,也沒有交情啊!
你一個郡主,平白找上我們,難道只是爲了借我妹妹的名義,同我們一塊吃會糕點小粥不成?!
【注】竊以爲是詠梅花最有氣勢的句子,早年看了眼就記住的,但沒記作者跟名字。百度說是出自元末明初詩人楊維幀《道梅之氣節》。可是百度楊維幀粗粗看了下好像沒提啊,按說這兩句這麼有名不該不在百科裡?如果錯了,請告訴我糾正,以免誤導還在念書要考試的蘿莉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