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伏真最終還是在交還圖律提的誘惑下,答應了用兩萬七千匹戰馬贖回兒子們的要求。
他不答應不行,之前決定出兵西疆時,還能說是爲了大局考慮,犧牲這個少年時候的知交好友。
這會兒阿託很有肆虐草原的意思,諸位俟力發、俟斤心繫部族,都想着親自回去坐鎮。他們帶過來的私兵,當然也不可能給那伏真留下來。
如此就算那伏真不回去,就他手底下那麼點兒嫡系,再剽悍再以一當十,耗也耗不過大穆的。
而且阿託叛亂幕後有着容睡鶴的手筆,他這會兒不跟着麾下一塊兒回去鎮場子,誰知道容睡鶴會繼續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因此那伏真的退兵是必然之勢,與其讓容睡鶴抓住草原空虛的機會,攛掇着阿託等人上躥下跳的在背後捅刀子,還不如親自回去梳理一番登辰利予的餘孽,好生鞏固自己的帝位,免得再讓容睡鶴鑽類似的空子,害自己功虧一簣,進退兩難。
這種時候,爲了心疼戰馬,罔顧親生兒子的死活,還能說他心繫國庫;罔顧圖律提的死活,這個怎麼說得過去?
尤其阿託已經在拉攏俟呂鄰部了……這時候放棄俟呂鄰部最名正言順的俟力發,這不是現成給俟呂鄰背叛的理由麼?
是以那伏真只能答應贖回圖律提。
問題是,容睡鶴態度堅決的表示,在大王子等人返回草原之前,他不想談放回圖律提的事情。
那伏真被氣的想砍人,反覆告訴自己單挑根本不是跟前這郡王的對手,才冷靜了點,開始了跟容睡鶴的討價還價,這中間他暗自吐了多少次血就不要說了,總之兩千七千匹戰馬的數目敲定下來之後,心力交瘁的那伏真半刻都不想看到容睡鶴這張臉了,直接拂袖而去!
剩下來如何交接、交接時間之類的細節,他全部甩給了骨愛鹿!
“可汗,孟歸羽只怕是玩不過這位的。”骨愛鹿接手之後,同容睡鶴這邊經過一系列的勾心鬥角,總算達成了協議,回去跟那伏真覆命時,就憂心忡忡的說道,“沒了咱們的牽制,這位入主長安,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咱們草原自來貧瘠,物產根本不能跟富饒的中原比!論底蘊,是遠不如穆國的!之前穆國因爲早年的戰亂傷了元氣,一直都在休養生息,後來又趕上孝宗還有如今的宣景這兩位沒什麼大作爲的穆帝,故此咱們始終佔着上風!”
“然而一旦這位上了臺……”
這都沒上臺呢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讓茹茹灰頭土臉了,這要是上了臺,茹茹還有前途嗎?
“這是我之過。”那伏真沉默了會兒,嘆氣,“我太心急了!以至於一登基就決定對穆國用兵,卻又沒摸清楚密貞的底細,非但在煙波渡久攻不下,甚至還讓密貞潛入草原,血洗王帳……如今又因爲阿託等人弄的,不得不中斷攻打穆國,回去草原上料理家事,還爲此被密貞敲詐,真正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親征!”
“而是徐徐圖之,親自坐鎮國中穩固帝位,加大對孟歸羽等密貞的仇敵的支持,讓他們出面去跟密貞鬥!”
那樣的話,就算失利,好歹還能遮一遮臉。
哪像現在這樣,御駕親征,倉皇而歸,還背了兩萬七千匹戰馬的贖金。
聲望可以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打擊。
“可汗,這不能怪您。”雖然心裡覺得那伏真的反思很對,但骨愛鹿作爲臣子,當然不能這麼說,聞言忙道,“要怪只怪登辰利予過於喪心病狂,以小人之心度可汗之腹,認定了可汗不會善待他的骨肉,不惜以茹茹的前途,換取膝下子嗣的富貴!可汗也是擔心登辰利予駕崩之前對穆國的密貞郡王,幾乎是有求必應,傾盡所有!密貞本來就有才幹,得了登辰利予這樣的內奸幫忙,自是如虎添翼!倘若給了他成氣候的機會,日後咱們豈能不懊悔莫及?可汗所以才急於對付他……歸根到底,此番之事,根源都在登辰利予,可汗是對茹茹關心則亂。”
這番話說的很是熨帖,那伏真雖然不是那種剛愎自用、只願意聽好話的君主,心裡也舒服了不少。
略作沉吟,他道:“眼下我已經答應了密貞會退兵,也確實需要退兵,縱然留下部分兵馬陳列邊境,以爲壓力,使得密貞不敢全心全意的對付孟歸羽。但如你所言,孟歸羽這小兒根基太過淺薄,哪怕如今接手了孟氏的餘澤,到底之前一直被孟氏排斥,地位不高,眼界、格局還有手段都需要磨礪,哪裡是密貞的對手?”
骨愛鹿說道:“可汗,是否可以聯姻?遣嫁宗女之後,名正言順的支持他?迄今咱們對他只是私下聯絡而已,頂多互相配合一下。對於密貞能夠起到的作用,委實微弱了點。然而一旦結爲婚姻了,屆時再給孟歸羽撐腰,也是師出有名,名正言順!”
“這個不妥當。”那伏真聞言,思索了會兒,搖頭道,“如果沒有孟伯勤投靠咱們的事情,此舉也還罷了!但孟伯勤的投靠,在咱們看來是識時務;在穆人看來,卻是實打實的背叛。作爲孟伯勤的嫡親堂弟,孟歸羽能夠撇清自己就算很厲害了,遑論是迎娶我鬱久閭的女孩兒?這樣的話,密貞只需要推波助瀾,就能夠讓穆國上下,對孟歸羽生出懷疑,動搖他如今的攝政之位!”
骨愛鹿一驚,慚愧道:“是我糊塗了,居然忘記了孟伯勤!”
“不過不能跟孟歸羽聯姻,卻可以同其他人約定婚姻!”那伏真擺手止住他想繼續請罪的話,眯起眼,淡淡說道,“密貞同他的血親們,可是出了名的不和啊!”
……那伏真這邊千方百計試圖給容睡鶴使絆子的時候,容睡鶴對這位茹茹的可汗也沒安什麼好心。
他跟手下說:“阿託志大才疏,起事至今看似一帆風順,其實不過是佔了草原空虛,孤又將胏渥部、阿伏幹部等族的具體虛實告訴了他的便宜,這才僥倖得手。一旦那伏真回師,他若正面迎戰,必敗無疑!”
“到時候那伏真挾此勝績,大可以一掃在孤手裡吃虧的頹勢,趁機穩固帝位!”
“此人對孤恨之入骨,欲除孤而後快!”
“他在草原上沒了後顧之憂,定然就會來做孤的後顧之憂了!”
“所以即使他此刻開始退兵,咱們仍舊不可掉以輕心,必須一直給他找事情做,讓他沒法子多管閒事纔好!”
容睡鶴思忖了會兒,就說,“讓咱們在阿託左右的人暫且不要管他死活了,想個法子,弄死大王子是正經!”
大王子是那伏真原配莫那婁氏唯一活到成年的男嗣,也是那伏真最看重的兒子兼繼承人。
他死了,那伏真膝下諸子必定會要爭奪儲位。
尤其那伏真當年爲了對抗登辰利予,在髮妻之外,納了好些出身大族的女子。
譬如說大小俟呂鄰氏。
雖然這些妃嬪差不多都在王帳之變當中香消玉殞,然而孃家還在。
衝着血緣,他們也會支持自家外甥。
“若是大王子身死,那伏真自然要頭疼。”樂羊文聞言,提醒道,“所以那伏真此番贖回大王子之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的。阿託不是登辰利予最疼愛的子嗣,否則當初也不會被留在草原上,而不是送到您麾下接受您的庇護。他手裡的牌不多,只怕是做不來這樣的事情的?”
又說,“其實不如咱們將大王子一直扣着,不叫他回去。時間久了,哪怕大王子一直活着,他的兄弟們,少不得要生出其他心思來?”
“那樣的話目的太明顯,那伏真也不是多麼兒女情長的人,看看情況不對,就會狠下心來,廢除大王子的儲君地位,改立其他兒子。”容睡鶴搖頭道,“再者,那伏真如今要歸返草原去料理阿託,孤何嘗不需要騰出手來收拾上上下下?這會兒我跟他都不宜再親自直接的鬥下去,還是不要鬧出這種會導致我們不得不親自繼續衝突的事情的好!”
“因此大王子必須死在草原上,死在茹茹自己人手裡。”
“最好就是那伏真膝下諸子都有份……阿託一個人辦不成這事兒,那就讓他的堂兄弟們幫忙!”
樂羊文沉思了會兒,說道:“只恐諸王子就算年輕氣盛好挑撥,他們背後的外家卻不是省油的燈?”
“他們背後的外家是否都能夠將茹茹的利益看的比家族更重要?”容睡鶴平靜反問,“就是那伏真自己,口口聲聲說登辰利予自私自利,爲了膝下子孫,不顧茹茹前途,可那伏真當年落到孤手裡的時候,何嘗沒有爲自己的安危跟利益,賣過茹茹?‘深明大義’這個詞,說的簡單,真正做起來可沒那麼輕鬆!”
“至少孤自己就做不到!”
“這些年來,孤所見過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也就那麼兩個人:一個是康昭的祖父;還個就是孟家乾!”
“實際上孟家乾當初的舉動,不乏天真衝動,事後是很後悔的。”
“真正痛定思痛之後還是毫無悔意,願意舍小家爲大家的人,只有康昭的祖父……可見這樣的人有多麼稀少!”
“茹茹諸族,高層衆多,哪裡來那麼多大公無私的主兒?”
吐了口氣,容睡鶴又笑說,“其實這只是爲防萬一!那伏真現在才踏上返程之路,孤卻已經打算前往長安了,到底誰更快騰出手來關心對方,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