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裡,外面天也黑了。
盛惟喬見關於島上的話題已經說的差不多,忙裝作疲乏的樣子說道:“時候不早,我想早點回去休息了,有什麼事情回頭再說!”
盛睡鶴挽留道:“天黑了,留下來用晚飯罷!等會我送你回去?”
“就在島上這麼幾步路,有什麼好送的?”盛惟喬這會壓根就不想看見他,畢竟看到他就懷疑他身世,懷疑他身世就想到自己這些年來被他佔的便宜——哪怕盛蘭辭夫婦從來沒跟她灌輸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守節觀念,但自幼生長的環境所形成的認知,也讓盛惟喬提不起勇氣來面對自己跟個沒有血緣的外男多次親密接觸的事實。
所以毫不遲疑的拒絕了,“再說你沒帶廚子來,你這兒的飯菜我未必吃的慣!”
“島上剛剛亂過,你又只帶了個丫鬟過來。”本來他們“兄妹”來島上,盛蘭辭夫婦給女兒備了半船人服侍的時候,也想給盛睡鶴照樣預備一份的,但盛睡鶴此番上島本是有正經事情,可不像盛惟喬一樣抱着出遊散心的悠閒心態,自不耐煩一羣人跟前跟後的服侍,所以一個都沒要,更不要講帶個專門的廚子了。
這會見盛惟喬以此回絕,不禁一噎,但立刻道,“如今天黑下來,就你們兩個弱質女流回去,未必安全。還是我送你們一程吧!”
他這麼一說,盛惟喬也是微微變色,趁勢提出:“來島上也有兩天了,我瞧這兒也沒什麼意思。再者島上剛剛出了事情,料想公孫海主必定事務繁忙——要不咱們先告辭吧?”
盛睡鶴果然沒看出她急於返回盛府的真實心思,只道她是認爲玳瑁島不安全,生怕留下來出意外。
雖然想告訴她這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之內,盛惟喬根本不會有任何危險,但稍作猶豫之後,他意識到即使自己這麼說了,盛惟喬也未必相信不說,最主要的是,全盤解釋會泄露不少不宜外傳的秘密。
所以稍稍躊躇了下之後,他爽快道:“明日還不行,明日咱們得一塊去給應敦求情。但這次的事情鬧的很大,島上差不多都知道了。且不說大哥會不會當場答應下來,就說咱們若才說了這麼件事情就告辭的話,只怕衆人都要以爲咱們是負氣而去了,如此豈不是要存下來芥蒂?再待個三日咱們再走,你看怎麼樣?”
“三日啊?”盛惟喬頓時失望,她巴不得今天晚上就揚帆出海好嗎?
不過她也知道,盛睡鶴肯定不會放她獨自乘船返回的——如此這三天是待定了。
暗歎一聲,盛惟喬沒什麼精神的囑咐,“說好了三日,不許再長了啊!”
盛睡鶴笑着應下,揚聲喚進綠錦以及這裡伺候他的人之後,目光在綠錦空蕩蕩的雙手上一轉,就吩咐自己的人:“去提盞燈來!再拿件厚點的斗篷!”
片刻後那人取了燈籠跟斗篷過來,盛睡鶴讓綠錦接過燈籠,自己拿了斗篷——盛惟喬主僕都以爲他要自己穿呢,結果他手一抖,卻兜頭蓋到了盛惟喬頭上:“晚上風冷,乖囡囡仔細凍着!”
綠錦見狀不免臉紅,請罪道:“小姐,是奴婢疏忽了!”
剛纔她們出門的時候天色就不早了,作爲貼身大丫鬟,綠錦很該想到她們回來的時候很可能已經入夜,從而給盛惟喬帶上件斗篷、外衫之類,好抵禦夜間的寒氣。
現在見盛睡鶴給她補上這個漏洞,綠錦滿心羞愧、暗自責怪自己未盡職責之餘,越發覺得有機會該勸勸盛惟喬對這位大公子好點——就盛惟喬一貫對這哥哥的態度,盛睡鶴居然還能爲她考慮的這麼周到,哪怕是做給衆人看的,也非常難得了!
畢竟擁有案首、解元這兩重成就的盛睡鶴,現在在盛老太爺跟前的地位,已經不在盛惟喬之下了。
這種情況下,他就是對盛惟喬這個嫡出的妹妹怠慢些,也沒人能說什麼,畢竟盛家人都知道,盛惟喬自己對這兄長也算不得溫柔體貼。
綠錦想到這裡心頭就是一沉:“如果這大公子不是當真宅心仁厚,顧念血緣,不跟小姐計較的話,那就是城府深沉,特別能忍了……要是前者也還罷了,若是後者,將來老爺夫人不在了,他對小姐……”
提着燈籠在前引路的大丫鬟滿腹心事,後面並肩走着的兩位主人心情也是沉重。
盛惟喬擔心的比較專注:還要在玳瑁島待上三天,萬一夜長夢多,這三天裡再發生點什麼波及到她,可怎麼辦?
早知道真不該答應公孫應姜貿然前來啊!!!
盛睡鶴卻就百味陳雜了:這會島上的秩序都在烏衣營的控制下,根本不像盛惟喬想的那樣混亂與危險。
所以他其實沒必送這一程的。
最重要的是,他這會又不是沒有可用的人手——比如說公孫喜他們——放着一堆事情,專門跑去花廳跟盛惟喬說了半晌話,這會還親自送她們回去,這意味着他今晚說不得要通宵才能把正事做完了!
要擱以前,盛睡鶴是肯定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的。
甚至方纔都不會親自去花廳見盛惟喬,只會讓左右問明她的意圖,直接作出答覆。更不要說親自送她回去,就算這女孩兒自己提出天色已晚怕不安全,他頂多隨便喊個手下跑趟腿。
可如今他親自陪前陪後的,盛惟喬非但不感激,反而冷冰冰的一副他欠了她金山銀山的表情,盛睡鶴竟生不出半點反感,心裡還有點擔心自己方纔跟她說的話是不是有點過分,以至於給這女孩兒留了不好的印象?
“果然是好日子過多了懈怠了!”盛惟喬心神不寧片刻,陡然回過神來,不禁自失一笑,“我從前什麼時候這樣優柔寡斷躊躇不決過?看來這兩年鬆弛的當真不是一點兩點!”
他搖了搖頭,心說,“而且我流落匪窩時尚且年幼,這些年來勾心鬥角的經驗儘管豐富,但因爲年歲的緣故,卻未曾經歷過兒女之情。俗話說溫柔鄉是英雄冢,最能消磨胸中意氣,往日裡沒有放在心上,這次山谷之行,原本只是小事,卻使我至今心思不定,連連失態——這紅塵風月,果然不可小覷!”
頓時就有種發現關鍵破綻的後怕感,暗忖,“虧得現在就明悟了這點!不然將來去了長安,那是普天下最繁華之地,嬌姬美人豈能少得了?別到時候被人家隨便遣幾個俏婢就弄的潰不成軍,那就成笑話了!”
想到這裡,盛睡鶴頓時就覺得接下來還是離盛惟喬遠點的好。
一來他有正事要做,眼下根本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二來從之前的考慮來看,這乖囡囡可不是適合他的妻子人選;三來卻是他不確定盛蘭辭會高興把這掌上明珠許給自己,而他眼下正處在需要盛家幫忙的關鍵期,爲了萬全起見,最好是保持現狀,以免產生意外。
所以半晌後,將盛惟喬送到院子門口,見裡頭聽到動靜的公孫應姜出來接了,點一點頭也就走了。
這天晚上無論盛惟喬還是盛睡鶴都因爲心事沒能睡好,不過因爲對於往後要怎麼做心裡都有了決定,倒也不至於徹夜難眠。
如此到了次日清晨,盛惟喬被綠錦叫醒,起身梳洗好了,到偏廳跟公孫應姜一塊用了早飯,下人才端了茶水上來讓她們漱口,外間盛睡鶴走了進來,打算帶盛惟喬一塊去給公孫應敦說情。
公孫應姜見狀連忙起身,代自己弟弟感謝了一番。
盛惟喬跟盛睡鶴自然是讓她不必多言:“應敦年少無知,教訓教訓也就是了,這事兒你就是不來求我們,我們知道了也不可能坐視的。”本來公孫應姜還想跟過去的,這倒不是她不信任她這姑姑跟小叔叔,主要是她知道公孫應敦一直非常反對招安之事,以至於對盛睡鶴存着很深的罅隙不說,對盛惟喬其實也沒什麼好感,哪怕是這次叛亂失敗,被公孫夙親自看着過刑時,都是死不認錯——萬一等會盛惟喬跟盛睡鶴過去了,這不省心的弟弟當衆也是這態度,卻叫大家怎麼下臺?
而她過去了,興許可以找機會勸說公孫應敦識趣點,別再自己找死。
但盛睡鶴提醒她:“那邊現在肯定不只大哥在,你確定要去?”
公孫應姜聞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變了變,竟就不提跟着過去的話了。
出門之後,盛惟喬所以問他:“那邊現在除了公孫海主之外還有什麼人在?應姜爲什麼聽了這話就不提去的話了?”
“就是大哥手底下的一些人。”如果是以前的話,盛睡鶴肯定會趁機跟她調笑幾句,再告訴她緣故,但昨晚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玩火了,此刻也就平平淡淡道,“就是那些說我當初不該救應姜,該用這機會救大哥其他男嗣的那些人——他們見到應姜往往沒什麼好話,當然應姜也不怕他們什麼,只是這次是否從輕處置應敦,他們也是能說話的,應姜擔心自己過去之後反而會讓他們決定重罰應敦,所以就不去了。”
盛惟喬惦記着歸期,沒注意到他態度的轉變,只皺眉道:“這些人真是可恨!”
她說這話倒不是爲公孫應敦擔心,而是同爲女孩兒,替公孫應姜感到不公平。
盛睡鶴沒接話——於是盛惟喬接下來也不說什麼了。
兩人一路沉默的到了島上的議事堂,這裡果然聚集了七八個人在了,除了海主公孫夙最爲年輕外,其他人看起來至少也在四十開外,容貌氣度一看就是島上老人,非尋常海匪可比。
盛睡鶴說這些人瞧不起公孫應姜是女兒身,甚至在事情過去兩年之後還惋惜這女孩兒不該活,不過見到同樣是女流的盛惟喬進來,卻絲毫沒有怠慢之色,紛紛爲前兩日她被困谷中之事賠罪,又說她姿容俊秀、氣質高雅,一望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能夠來玳瑁島小住簡直叫這島上都蓬蓽生輝——歸根到底就是:“不愧是南風散人的掌上明珠!”
盛惟喬聽的十分無語,不禁轉頭去看公孫夙,心說原來這些人也不是一味的貶低女子,關鍵是看人家背後是否有人撐腰,像自己有爹爹盛蘭辭做靠山,他們就是態度和藹言辭溫煦,可見公孫應姜被這些人認爲不該活,根源還是在於公孫夙對女兒的忽視。
她這裡暗自爲公孫應姜打抱不平,那邊盛睡鶴已經直接道明來意了:“昨兒個剛從谷裡出來,光顧着梳洗了,不及來跟大哥還有諸位說。這回的事情雖然說是應敦爲首,但咱們誰不知道他小孩子不懂事,叫人給利用了?好就好在島上雖然亂了一陣,終究沒出什麼大事,倒是烏衣營趁這機會抓了不少別有用心之徒。如此算來,應敦他誤打誤撞的,倒是給咱們立下一功了!”
“所以依我看,這次就這麼算了吧?反正大哥也已經打過他幾回,給他長記性了。”
他這麼一說,公孫夙自然要反對,堅持嚴懲公孫應敦,然後盛睡鶴再求情,盛惟喬也打算說兩句好話,場面走的差不多了,公孫夙也就鬆口——事情到這裡也就結束了。
不過盛惟喬想的好好的,實際卻是公孫夙還沒開口,其他人卻都變了臉色,異口同聲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