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六兄弟以及宣於涉幾欲自盡的時候,盛惟喬方悠悠醒轉。
她睜開眼睛,看到頭頂的帳簾一搖一晃時,還以爲是風吹的,但跟着感受到自己躺的地方也在很有節奏的搖晃,才嚇得猛然坐起——從榻旁的舷窗望出去,外間赫然是茫茫大海!
盛惟喬直接懵了!!!
她先是用力掐自己的胳膊,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後,趕緊拿起榻邊摺疊整齊的衣物,迅速穿戴好,方驚駭的打量着四周:這是間極簡陋的臥房,除了一榻一帳一案一椅一屏風外,什麼都沒有。
案上一套文房四寶,硯臺內水漬未乾,似乎剛剛用過。
總的來說,這地方陌生的叫她心驚。
……不過榻上的被褥非常眼熟,似乎正是她在丹桂庭中安置時所用的那套——估計有人把她連被子擡到了這艘船上?
盛惟喬的目光在硯臺與被褥之間來回逡巡片刻,又看着不遠處的房門絞了會衣角,到底決定走出去看看,到底是誰把自己弄過來的?!
不過出門前,她悄悄將之前放在衣物上的一支短簪,藏在掌心。
雖然知道遇見強人,這麼支磨都沒磨過的簪子估計沒什麼用,但此時此地,手裡有點東西終歸比較定心。
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之後,盛惟喬深吸了口氣,毅然拉開門!
……門外什麼都沒有。
只是一條狹窄的走廊,由於兩側都是艙房的緣故,略顯昏暗。
盛惟喬屏息凝神,側耳細聽了半晌動靜,才試探着邁步。
她每經過一扇門,都會先貼在門上聽一聽,繼而小心翼翼的敲一敲。
但一路過去,卻沒有一扇門後傳來回應。
正在盛惟喬越發迷惘、也越發害怕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說話聲。
雖然因爲隔着重重船板,那聲音有些失真了,但仍舊可以感到些許的熟悉。
循聲緊走了一段路,卻看到了一座向下的樓梯——盛惟喬提起衣裙,踮着腳尖,儘量無聲的走下去。船上的樓梯爲了節省空間,都做的極窄,又因爲是夾在兩間艙房之間,所以即使白晝也是黑乎乎的。
如果是以前,盛惟喬一準不敢走下去,但現在她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船上,忽然聽到個有點熟的聲音,自然怎麼都要去看個究竟。
誰知她一點點挪到樓梯底下,小心翼翼的探頭一看,卻嚇得差點沒摔出去!
——十幾個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漢,正頭都不敢擡的跪在地上。
在他們稍微前面點的地方,是同樣跪着的頭目模樣的兩人:左邊的面上有一道幾乎貫穿了整個臉頰的刀疤,這讓他本就兇惡的長相越發猙獰。此刻胳膊、大腿上都有幾個明顯新紮的洞,正汩汩的冒着血,也不知道爲什麼一直沒包紮,只不住的的磕頭;
右面那人估計是跪着的人裡容貌最清秀的一個了,瞧着年紀也不大,不過十五六歲,眉宇之間尚帶稚氣,他身上沒有外傷,只嘴角、胸前、身前的地面上都有着尚未乾涸的血漬,臉色也十分慘白,正用抗拒又倔強的目光,望向不遠處端坐榻上的人!
盛惟喬下意識的也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不由失聲驚呼:“怎麼會是你?!”
那人十六七歲年紀,劍眉星眸,容貌昳麗而不失男子該有的英武,玄衫快靴,披一襲墨色大氅,略顯蒼白的面容在略顯昏暗的艙室內望去,仿如荔枝凍玉雕琢而成,竟不帶絲毫人氣——赫然正是盛睡鶴!
從他進盛家門起,逢人都帶着三分笑,顯得十分討喜且無害。所以盛惟喬討厭他之餘,也從來沒覺得他有什麼可怕的。
但這會盛睡鶴斂了笑色,雖然未作如何兇狠的表情,然而微垂的長睫、漠然的眼神、緊抿的薄脣,卻無不透露出冷酷的意味來。
偶爾看向那些額頭恨不得貼住了甲板的人時,甚至還有幾分陰森。
盛惟喬清楚的看到,那清秀少年在盛睡鶴目光掠過時,原本一臉倔強的他,竟然下意識的一個哆嗦,眼中流露出分明的恐懼來!
“妹妹醒了?”然而盛惟喬話音未落,盛睡鶴微微偏了偏頭,向她看過去時,已瞬間恢復了在盛府時的輕快明朗,含笑起身,“來,咱們上去說話。”
說着也不管地上跪着的人,直接走到盛惟喬跟前,握了她手臂朝樓上走去。
盛惟喬茫然的被他拉到樓上,快回到她出來時的艙房裡了,才猛然醒悟過來,用力甩開他手,警覺道:“我跟你怎麼會在這兒?馮表哥跟宣於表哥他們呢?還有徐世兄在哪?你想幹什麼?!”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被收養的事情嗎?”盛睡鶴看着她懷疑的目光,輕哂道,“前兩日我接到消息,我義兄中了暗算,處境非常危急!所以我打算回去給他幫忙,然而你爹說什麼也不同意,將我軟禁在盛府之內,不容離開。所以我只能趁陪你到丹桂庭賀馮家大公子的機會,讓手下設法混進裡頭,在薰屋子的藥草中摻了迷香,好趁夜脫身了。”
他說到這兒,有點抱歉道,“本來我只打算一個人走的,然而我手下自作主張把你也帶上了——因爲我昨晚也中了迷香,到方纔才發現這件事情,眼下船已離開陸地,我趕時間,卻沒功夫專門送你回去,只能寫鴿信給你爹,讓他派快船來接你了!”
“他們爲什麼要把我帶上?”盛惟喬頓時緊張的問,“是不是想替你報復我?!”
“爲兄是那麼心胸狹窄的人嗎?”盛睡鶴慈愛的摸了摸她腦袋,在她驚恐的偏頭躲開之前收回手,笑道,“再說了,真要報復你,我怎麼可能把自己的臥房讓給你住?直接把你扔海里喂鯊魚多幹脆,是吧?”
見盛惟喬瞬間瞪大了眼睛,要哭不哭的樣子,他生怕逗過了頭,忙乾咳一聲,正色道,“他們之所以帶上你,是因爲想你爹幫我那義兄一把。你方纔看到了?我正爲這事兒罰他們呢!”
“你怎麼一口一個‘你爹’?”盛惟喬抿了會脣,驚疑不定道,“難道你不是我爹的孩子?!”
“以後就不是了。”盛睡鶴面上露出一抹遺憾,嘆道,“想想盛家的萬貫家財,我還真有點心疼……要不妹妹看在我這麼爽快走人的份上,回頭勸你爹多給我義兄點好處?”
盛惟喬沒理他的調侃,皺眉道:“什麼叫做以後不是?你到底是不是我爹的孩子?!”
“妹妹後悔當初沒對我好點了?”盛睡鶴笑眯眯道,“這是打算認我這個哥哥了?”
“呸!誰要喊你哥哥!”不出他所料,盛惟喬立刻否認,也不追問這個問題了,氣呼呼道,“你走了最好!省得礙我的眼!”
盛睡鶴聞言,笑容不變,道:“噢?你這麼討厭我嗎?我忽然後悔了——等給我義兄幫完忙,我一定要再回盛家,跟你搶家產,跟你爭寵愛,天天到祖父跟前告你的狀,關你進祠堂,讓你每晚都被那團綠火嚇得哭天喊地懊悔莫及!”
滿意的看到盛惟喬白了臉,他和藹的問,“別說爲兄不疼你:來,再告訴哥哥,你接下來乖不乖?聽話不聽話?”
“……”盛惟喬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嘴,最終還是忍不住淚奔着跑進艙房內,狠狠摔上門,“我爲什麼要聽你話?!你最討厭了!!!”
門外盛睡鶴莞爾一笑,轉頭對不遠處的角落淡聲吩咐:“這兩天她應該不會出門,更不會主動要求見我了。不過你還是看着點,別叫她亂走亂跑,咱們現在人手不足,這船又大,別她什麼時候不當心掉進海里了,都沒人知道。”
角落裡的人默默躬了躬身,低頭時微露容貌,正是方纔跪在前列的清秀少年。
盛睡鶴本來以爲即使鴿信迅速,盛蘭辭接到消息之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海邊調遣船隻,至少也要一兩天功夫,才能追上來。而他之前一直被留在盛府之內,對於自己義兄那邊的情況不大瞭解,卻急需利用這段時間整理思路,沒空敷衍盛惟喬,船上現在又沒其他人適合哄這位大小姐,所以索性把這女孩兒嚇唬住,讓她不要來打擾自己。
誰知當天下午,竟就有一艘船追了上來!
當然這時候追上來的不是盛蘭辭,而是徐抱墨——盛睡鶴接到稟告之後“噫”了一聲,說道:“倒是低估這位侯世子了,未想他不但察覺了咱們的動靜,竟還有本事不經盛家弄到船追來!”
以徐抱墨的身份,盛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他親自涉險的,現在他親自出現在海上,顯然他根本沒知會過盛家。
“屬下倒覺得他是個傻的,得虧他這回遇見的是您,要是換了其他人,說不得就是有來無回了。”侍立他身後的人冷聲說道,“他那侯世子的身份,在海上可不好用!”
盛睡鶴支頤道:“他現在過來,正好把人接走。接下來我們不必特意放慢行程,可以全速趕路——叫人打旗語,讓那邊靠上來搭跳板!”
旗語打出去之後,徐抱墨還真親自帶着人從跳板來了這邊的船上,盛睡鶴沒有親自出面,只讓人把盛惟喬從樓上帶下來交給他。
看到氣鼓鼓卻完好無損的盛惟喬後,徐抱墨暗鬆口氣,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多問,安慰幾句,就示意她趕緊去自己船上,又問:“我那世弟呢?”
“他要回去見他義兄呢!”這邊出來跟他說話的是刀疤臉,聞言似笑非笑,沒有回答,正走上跳板的盛惟喬耳尖聽到了,不高興的回頭道,“他說不回盛家了,誰稀罕他!”
徐抱墨聞言吃了一驚,驚疑不定的看了看船艙內,又看了看盛惟喬,猶豫了會,到底沒再追問,陪着盛惟喬回到了自己船上——看着跳板撤掉,兩船漸漸離遠,他才小聲問盛惟喬:“恆殊弟在船上沒事?”
“那船上都是他的手下他能有什麼事!”盛惟喬想到盛睡鶴之前的威脅,還有點餘怒未消,恨恨道了句,纔想起來要謝徐抱墨,“這回多虧世兄了,不然我還得等上幾日才能回來……對了,世兄是怎麼跟上來的?”
盛睡鶴不是說,昨兒個晚上整座小樓裡都薰了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