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聞言也沒多想,因爲這段時間學習騎術下來,她們姨甥同吳大當家不能說無話不說,彼此之間也算是混熟了。
這位軍師又是吳大當家的長輩,如今帶過來相見,宣於馮氏猜測:“估計是想讓你在密貞跟前替他說幾句好話?吳大當家作爲女流,歸順朝廷之後左右做不了官也還罷了,這軍師卻是可以入仕的。可能吳大當家擔心有玳瑁島在前,會埋沒了這位的才幹。”
“那吳大當家可是關心則亂了。”盛惟喬笑道,“密貞纔來,這會兒手底下缺人的厲害,那位軍師只要有真才實學又沒歪心思,哪有不重用的道理?”
說到這裡想起來,“玳瑁島上好像沒有軍師之類的智囊人物呢?”
宣於馮氏道:“不管是當官還是做匪,怎麼能沒幾個幕僚幫襯?玳瑁島以前怎麼沒有軍師啊?只不過軍師一直跟在老海主身邊,當初老海主遇襲,幾個文質彬彬的軍師一個都沒活而已!”
盛惟喬恍然道:“我說呢!去了島上兩次的,從來沒聽說過他們有什麼軍師,遇事都是公孫海主跟密貞拿主意。”
“這是因爲公孫老海主去後,密貞很快同你爹搭上關係。”宣於馮氏似笑非笑道,“甚至給你爹做了兒子,給你做了哥哥,這麼着,公孫海主又不傻,有盛家提供的清白出身跟鋪路,密貞飛黃騰達是遲早的事情,玳瑁島上岸有望,還找什麼軍師?有什麼事情當然是兄弟倆討論一下就決定了。”
說這兩句話的時候,她們已經走到了垂花門後。
雖然說無論吳大當家還是吉山盜的軍師,身份地位都在盛惟喬之下,但一來吉山盜新降,正是需要禮遇的時候;二來吉山盜的軍師既然是容睡鶴都認可的有才學,說不準淪爲盜匪還有桓觀瀾的意思,且是比盛蘭辭還年紀大幾歲的,盛惟喬覺得還是親自出來迎一迎,權當是敬老了。
西疆這邊地廣人稀,所以雖然益州城遠不如長安繁華,輪到城池的規模,倒不比長安小多少,作爲州城之中最要緊的建築之一,刺史衙門佔地也是寬廣的緊。
姨甥倆在門後稍微等了一會,吳大當家同軍師才走進來。
見盛惟喬跟宣於馮氏專門在此等候,吳大當家面露意外,快走兩步抱拳行禮:“怎敢勞動郡王妃與馮老夫人?”
“這些日子下來,咱們也算是閨中好友了。”盛惟喬嫣然道,“這會兒你的父輩過來,咱們哪能在堂上坐等?”
吳大當家忙給她們介紹自家軍師,誠如容睡鶴所言,這人要不是吳大當家帶過來的,實在看不出來是吉山盜的出身:雖則雙鬢已有華髮,眉心也刻上了三道極深的豎紋,但俊朗的眉眼間滿是飽讀詩書纔有的儒雅。
此刻一襲青衫寥落,望去只合是在長安柳下、江南橋畔才能偶然擦肩的才子,與荒僻的西疆全然都是格格不入。
“郡王妃!”軍師複姓樂羊,單名一個“文”字,他對盛惟喬很和藹,和藹的讓盛惟喬感到有點古怪,因爲這種近乎長輩看晚輩的態度,一般而言都是建立在雙方身份等同,或者感情親密到了跨越身份差距的地步的。然而盛惟喬覺得樂羊文到現在還沒被授予正式的職位,跟自己也才頭一次照面,就真心實意的拿自己當晚輩看了……這?
畢竟她自來嬌生慣養,一大堆長輩基本就沒有不喜歡她的,又不是那種做夢都能有個長輩管着護着的小可憐,突如其來的陌生人這樣的對待,老實說是覺得有點被冒犯的。只是看吳大當家的面子,到底沒有表現出來。
不過這天晚上,她還是忍不住跟容睡鶴吐露了幾句:“吉山盜的軍師不說八面玲瓏,但既然能做軍師,好歹也該懂得起碼的人情世故吧?”
容睡鶴微微驚訝:“樂羊軍師惹你不高興了?不應該啊,那位軍師不像這樣糊塗的。”
“也不能說惹我不高興吧。”盛惟喬皺眉道,“就是覺得他對我太不當外人了,一照面就跟自己親生晚輩似的,讓我有點不習慣。”
“……”容睡鶴沉思了一會,就問,“會不會他以前在北疆待過?”
“你是說他可能跟咱們祖父有交情?”盛惟喬聞言一愣,說道,“我沒聽祖父提過他老人家有袍澤轉來西疆……而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位軍師今兒個做什麼不跟我點明?畢竟現在他都已經歸順朝廷了,這種事情難道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嗎?”
容睡鶴道:“他們上了年紀的人,也許心境比較複雜呢?尤其樂羊文迄今未娶,無兒無女,倘若他跟咱們祖父有舊,乍看到你這故人之後固然覺得親切,卻也未必樂意跟你說起過往。畢竟你也知道,祖父那班人,要提過往的話,八成是要說到沒了的周大將軍的,偏生前些日子茹茹進犯,到現在北疆的消息都沒什麼好的,對咱們來說只是氣憤,對他們那班人來說,只怕是錐心之痛了。”
盛惟喬想想也是,就後悔剛纔對樂羊文不夠熱情了:“早知道他可能是祖父的袍澤,我就該認認真真執晚輩之禮,而不是隻是場面上敷衍下的。”
“也只是猜測。”容睡鶴安慰她,“未必是真的。”
“本來他今兒個是要來見你的呢!”盛惟喬道,“結果你當時正忙着,吳大當家就說帶他見見我,我當時還以爲大當家是爲了軍師的前途考慮。現在想想,他根本就是見完我就走了,壓根沒去找你,可見就是衝着我來的!這麼着,他跟祖父有舊是八成的事情了。否則我同他素昧平生的,年紀還差了那麼多,你說他專門來看我做什麼?”
容睡鶴笑道:“也許人家想看看長安來的郡王妃是何等國色天香,居然把你家睡哥哥迷的神魂顛倒,哭着喊着都要娶回家呢?”
盛惟喬咯咯笑,打了他一下道:“騙人!你哪裡哭着喊着了?你壓根就是笑的合不攏嘴!”
又說,“你當人家軍師跟你一樣呢?盡會看容貌。人家都那麼大年紀的人了,看我的目光怎麼想怎麼是看小孩子。”
“乖囡囡,你這話說的可是不對。”容睡鶴道,“年紀大的人就不在乎美醜了嗎?你想想之前那前任刺史是怎麼耍賴似的跟咱們要走一個美貌伎人的?”
說到這事兒,盛惟喬想起之前的揣測,忙推了推他說道:“我正要問你呢!你說茹茹這會兒同北疆軍僵持着,有沒有可能像幾十年前那樣,繞路西疆?”
容睡鶴微微一怔,說道:“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西疆軍的糜爛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盛惟喬道,“前兩日看到的那個前任刺史顯然也不是什麼能幹的官員,這些年來西疆沒出大事,只能說這邊的異族特別省心。然而茹茹早些年有在北疆久攻不下繞路西疆得手的經驗,這會兒也跟當年一樣,連下數城之後,被重鎮擋住。我要是他們首領,我肯定是徉攻城高壕深又深得朝廷寵愛的北疆軍,派兵繞路過來欺負這邊的西疆軍!”
她皺起眉,“而且,如果說咱們來之前,茹茹這麼做的可能性只有三成的話……咱們來了之後,尤其是孟家乾也在,茹茹分兵來襲的可能性,至少有七成!”
畢竟,天子親侄、高密王嫡子的容睡鶴,南風郡掌上明珠、皇后密友、北疆軍前任統帥徐子敬世侄女的盛惟喬,還有北疆軍現任統帥孟伯勤愛子的孟家乾,都是相當有分量的人質!
“……”容睡鶴有點驚訝的看着妻子,盛惟喬對於他這樣的目光很不忿:“你這是什麼眼神啊!?好像我就不會動腦子一樣!”
“乖囡囡當然一直都是非常聰慧可愛的!”容睡鶴見狀,忙湊上去親了她一口,笑道,“只是乖囡囡對於軍國大事一向不怎麼感興趣,這不,你家睡哥哥從來沒想過你會在這樣的事情上有看法麼?”
盛惟喬冷哼道:“我只是不感興趣,又不是一竅不通!莫忘記我嫡親祖父可是在北疆軍裡混了大半輩子,對於茹茹最熟悉不過!小時候由於爹爹的緣故,他對我最是疼愛,抱的次數跟時間最長,那會兒他抱着我就是給我講故事……他在北疆的那些經歷,我早就聽的倒背如流了!”
哪怕盛老太爺給孫女兒講故事的初衷未必是教她分析戰局,但常年耳濡目染之下,盛惟喬自然會有所聯想。
“乖囡囡,睡哥哥之前還以爲你來了益州就要挽袖子奔着賢內助的頭銜而去。”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思及盛惟喬一貫以來的表現,容睡鶴還是驚歎道,“誰知道你不但能在孟家乾聯合西疆軍將領給你家睡哥哥下馬威之際挺身而出救夫,這會兒是連軍略大事也能幫你家睡哥哥參謀了,長此以往,你家睡哥哥簡直可以把益州刺史的印信都交給你來處置了啊!”
“你想得美!”盛惟喬白了他一眼,“想吃軟飯,做夢去吧!我就是衝着出閣之後什麼也不用操心、就跟在孃家一樣,不,是比在孃家過的還開心才嫁給你的。結果這會兒又是長途跋涉又是忙這忙那的,你還想把這益州刺史的差事塞給我呢?你跟我爹他們提親時是怎麼許諾的?這會兒成親還沒滿一年,就想我給你做牛做馬……仔細我找人把你做掉!”
容睡鶴笑着道:“但是乖囡囡,你嫁給你家睡哥哥之後的開心,也有你在孃家得不到的啊?”
盛惟喬愣了一下,會過意來,就笑罵他“不要臉”,兩人嬉鬧了一陣,她正了正臉色:“別玩了,茹茹繞道西疆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