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跟容睡鶴可不知道公孫喜這會的心情有多崩潰,說說笑笑的到了東南角上的偏殿,早就候着的春來笑着迎了他們進去。
這幾步路,盛惟喬趁勢問:“太后娘娘現在怎麼樣了?”
“太后娘娘方纔已經醒了,親自召見了皇后娘娘還有廣陵王。”春來說道,“聽說廣陵王願意給孟十一小姐一個交代,不日就會將孟十一小姐迎娶過門爲側妃……太后娘娘雖然心疼孟十一小姐,但傷感了一陣,也就依了。畢竟事情都鬧成這個樣子了,十一小姐之前口頭上約好的婚事,當然也是……”
說到這裡,他們已經跨進殿檻。
大概由於這裡只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偏殿,這季節又正適宜的緣故,這殿門口沒擱屏風。
這會兒一行人擡頭就能看到上首坐着的人,春來頓時就很尷尬:因爲她萬萬沒料到,崇信伯孟歸羽居然在,就坐在皇后的下首。
雖然她也沒說什麼刻薄的話,但人家剛剛遭遇了那樣的事情,這會兒聽見自己在背後議論,到底刺心。
所以頗有些惴惴的上前行禮。
還好孟皇后淡淡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只對盛惟喬幾個說:“快坐吧!”
落座之後,宮女們奉上茶水,衆人端起來呷了口,互相望了望,卻沒人說話,殿中一時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盛惟喬注意到,不過一兩個時辰不見,孟歸羽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
他臉色灰白,微紅的眼眶顯然是才爲妹妹哭過,眉宇之間卻沒多少怨懟,只一片深沉,晦明不清。
見盛惟喬一行人進來,隨便瞄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
如此相對片刻後,孟歸羽沙啞着嗓子道:“那麼就這樣吧!”
說完起身就走了,這中間甚至連朝盛惟喬幾個點個頭的動作都沒有,相對於他平常的溫文爾雅與禮數周到,足見此刻心中有多亂。
上頭的孟皇后臉色也很難看,默默看着他離開後,恍惚了好一會,纔在左右的提醒下回過神來,朝盛惟喬抱歉的笑了笑:“我正等着你們呢,結果恰好六哥他從後面過來了,所以說了兩句話……”
皇后顯然不想多說孟歸羽,勉強笑了一下,就將目光轉向容睡鶴身後,“這位就是……”
說話之際皇后已經看清楚了公孫喜的模樣,不由微微一怔:之前在汀州上的時候,先於盛惟喬醒來的孟皇后由於溺水跟受驚過度,一度嘔吐不止,當時其實就是公孫喜攙進攙出的。
只是孟皇后那會兒一來身體難受的緊,二來仍舊處於溺水的驚恐之中,三來卻是牽掛着盛惟喬,因此壓根沒注意身邊人的模樣。
這會兒見公孫喜與自己年歲彷彿,容貌既清秀白皙,身量也是頎長,雖然穿着素色無紋飾的青衫,以僕從該有的恭謹姿態侍立容睡鶴身後,卻毫無奴僕慣見的卑弱與怯懦,望去竟有幾分欄外青竹的挺拔與秀雅。
孟皇后出生的時候,孟氏已經很富貴了,雖然她以前在孃家不得意,但血脈使然,卻也沒少見過才貌雙全的年輕男子……就是孟氏族內,出挑的男子,也是很有幾個的,比如說剛剛離開的孟歸羽。
相比之下,公孫喜的姿容氣度也不至於說就是她見過的人裡第一等的,主要是聽說這人是容睡鶴一塊長大的隨從,就先入爲主的以爲是個下人的樣子。這會兒看着,若非他侍立於人後,卻哪裡像僕侍之流了?
就是長安高門裡的貴胄子弟,這年紀能有他這份風儀的,只怕也是鳳毛麟角。
頓時就有點意外,還好盛惟喬以爲她的停頓是等人接話,點頭道:“這就是阿喜。”
“方纔多虧你了!”孟皇后定了定神,朝公孫喜感激的笑了笑,又看了眼容睡鶴,“救命之恩,卻不知道我該如何回報纔是?”
公孫喜壓根沒理會皇后充滿善意的目光,眼都沒眨一下,不言不語,只垂眸看着面前的容睡鶴,顯然是將決定權全部交給了自家首領了。
而容睡鶴當初命公孫喜下水,純粹就是爲了保護盛惟喬,救皇后那都是順帶的。本來皇后既然親自出面道謝,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他也不在乎順手宰上一刀,然而既知皇后與盛惟喬關係很好,容睡鶴衝着盛惟喬的面子,自然也不想爲難她。
此刻就說:“皇后娘娘言重了,娘娘乃是六宮之主,意外落水,我等豈可袖手旁觀?這都是應該做的,娘娘不必在意。‘回報’二字,實在令我等惶恐!”
“你們主僕厚道,我也不能真的什麼表示都沒有。”孟皇后對容睡鶴根本不瞭解,她因爲對盛惟喬的感觀非常好,覺得容睡鶴既然跟盛惟喬做過兄妹,那麼兄妹倆的爲人應該都是差不多的。
這會兒卻是真心實意的以爲容睡鶴是個君子了,明知道雙方的親爹這會兒正斗的死去活來,卻也不肯利用救命之恩。
此刻猶豫了會,就說,“這樣,若是郡王不嫌棄,也捨得與貴僕分開的話,不如讓他到望春宮做個侍衛如何?”
盛惟喬因爲沒有親眼看到容睡鶴主僕跟元家叔侄起衝突的那一幕,後來跟着孟皇后到場時,整個焦點都在容睡鶴身上不說,她當時以爲容睡鶴腳踩兩隻船,心頭百味陳雜都來不及,自然也不會打聽什麼細節,所以根本不知道公孫喜對元家叔侄動手的事情。
這會兒不免暗吃一驚,不明白爲什麼皇后會認爲這麼做是報恩?畢竟公孫喜是容睡鶴的心腹,容睡鶴又是高密王的親生兒子,將他要去孟氏女住的望春宮做侍衛,這不是存心坑公孫喜嗎?
不過容睡鶴倒是心知肚明,微哂:“這皇后難怪乖囡囡跟她關係好,倒是孟氏一族中難得的厚道人。”
皇后顯然是知道了高密王要求將公孫喜逐出王府的事情……就算不知道,但只要打聽到公孫喜對元家叔侄都動了手這點,也能猜到高密王府也許不會計較容睡鶴暴打元家叔侄,甚至也可以含糊元流金的遭遇,卻絕對不會容忍高密王夫婦的嫡親外孫受辱於一介下僕而無動於衷!
所以索性將公孫喜要到望春宮去做侍衛,如此他名義上不再屬於容睡鶴,而是皇后的人了,那麼高密王府這邊要追究,自有孟氏阻攔。
而孟皇后作爲孟氏延續富貴的計劃裡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她住的地方,卻讓一個高密王嫡子的小廝混進去……哪怕只是暫時藉助這個名義擋下高密王府的追究,不久就調去其他不打緊的地方呢,孟氏怎麼可能沒意見?
皇后這麼做,固然是爲公孫喜的安危考慮了,但想來在孟氏內部,肯定也是要承受相當的壓力的。
就皇后目前的地位以及手裡的權勢而言,能做到這一步,算是非常認真努力的報恩了。
“娘娘好意,我等心領。”但孟皇后雖然是一番好意,卻錯估了容睡鶴的忤逆程度以及實力,她認爲容睡鶴八成是保不住公孫喜的,容睡鶴卻不這麼認爲,當下就搖頭道,“不過我習慣了阿喜在身邊,暫時卻不打算放他出去。再者,阿喜從來沒有做過侍衛,只怕也未必能夠適應戍衛宮闈,所以只能辜負娘娘的一片苦心了!”
“郡王,我知道郡王這些日子,很得高密王以及王妃的寵愛。”孟皇后聞言,就以爲他是自恃父母寵愛,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皺了皺眉,示意左右閒人退下,又命春來去守着殿門,這才繼續道,“但我跟你說幾句實話,你不要以爲我是在挑撥離間:高密王夫婦是你的生身父母,興許會愛屋及烏,不把盛喜怎麼樣!然而元家卻未必會這麼善罷甘休!”
就給他說元家的情況,“元家子嗣單薄,懷遠侯元流光就元流金一個兄弟,他們兄弟相差了足足一輩的年紀,老懷遠侯夫婦去的又早,所以元流金是兄嫂撫養長大的。元流光對這弟弟素來疼愛,從來沒求過任何人的他,爲了元流金,甚至親自出面,求高密王代爲開口,令元流金拜在了桓公得意弟子羅樸門下,可見對他的重視!”
“那元開是元流光唯一的男嗣,自來愛若珍寶。”
“這兩人被打了,就算高密王妃愛子心切,爲郡王你開脫,然而元流光縱然礙着岳母情面,場面上將此事揭過,私下裡卻未必不會設法報復!他祖上就封了爵位,雖然子孫不蕃,終究是長安老字號的高門之一!”
“娶了令姐慶芳郡主之後,得高密王提攜,更是交遊廣闊大權在握!”
“郡王即使爵位比他高,又是高密王的親生愛子,可是你自幼流落在外,來長安才幾天?根基尚淺,如何能是元流光的對手?”
孟皇后緊蹙眉頭,苦口婆心,“所以,還不如讓盛喜到我宮裡做個侍衛,我保證不會當真使喚他,更不會讓他受欺負。就是頂個名份,免得他吃虧!因爲元流光這人還算顧全大局,盛喜如果是你的小廝,元流光不怕對他下手;若成了我宮裡的侍衛,元流光卻需要考慮會不會因此給高密王一派都帶去麻煩的。”
見容睡鶴仍舊不爲所動,皇后想了想,又說,“以後如果郡王你跟元流光說開了這件事情,我隨時放人,絕對不會阻攔你們主僕團聚……如何?”
盛惟喬本來不知就裡的,聽到這兒也明白了,就很驚訝,問容睡鶴:“你怎麼會讓阿喜對元家叔侄動手的?!你自己又不是不能打,就不能自己上麼?”
“老習慣了。”容睡鶴含糊了一句,說道,“反正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就是讓阿喜到望春宮做侍衛,乃是擔心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個對我們來說不是什麼問題吧?”
他跟公孫喜打小什麼鬼蜮伎倆沒見識過?
別管那元流光祖上多高貴,在長安有多久……這種富貴鄉里長出來的侯爺,心再黑、手再狠,能跟化外之地、海匪大本營的玳瑁島比?
要是這麼個人的暗手他們主僕就擺平不了,早就埋骨海底了!
所以容睡鶴仍舊拒絕,“娘娘請勿擔憂……而且,我並不打算在長安久留。”
孟皇后不曉得他底細,對這保證自然不放心,正咬着脣想說辭,這時候公孫喜思忖了會,卻忽然彎了彎腰,輕聲說道:“郡王,小的想去望春宮做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