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皺了皺眉:“宋國的人?宋國的人直接挑動我們的人,發起叛亂?”蟶
“正是。”
“憑據呢?”
周客山不慌不忙,先問僕役要了清水。他洗了洗臉,又洗了洗手,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布袋,將布袋裡的東西倒在了案几上。
那是幾枚銅錢,金光燦燦,色澤十分誘人。
郭寧低頭看看,有些不明所以:“這銅錢很有講究麼?”
“林振那廝,一向以豪邁大方著稱。最近數月來,手面變得格外闊綽,時常邀了其他的綱首、部領請客擺宴玩女人。他們究竟談了什麼,綱首們抵死不說,我也不問,但有一點,不少綱首都見過林振讓手下付賬的模樣,見過他拿出來的錢財。”
定海軍靠着海上貿易發達,而海上貿易得來的利益,最終體現在銅錢上頭。一筆生意作的再怎麼辛苦,如果拿到了劣錢,那就得吃陪賬。所以但凡做過一點生意的人,個個都有辨別錢幣的精明。蟶
周客山與綱首們閒聊的時候,覺得在這上頭或許有深挖的可能,於是引導着衆人話題,一直往這方向去。
終於有個綱首說道,林振使用的銅錢,乃是大金國的大定通寶,但又不同於正經官鑄的大定通寶。這綱首此前從未見過,因爲覺得好奇,還專門留了幾枚,放在手邊當作零錢。
這幾枚零錢,現在就在郭寧面前的桌子上,骨碌碌地轉了兩圈,停下了。
李雲一眼掃過,頓時大吃一驚。他大步過來,撫過銅錢,隨即確定地道:“這是我們的錢!是益都錢監去年底出產的那批!”
周客山頷首:“益都錢監設立至今,統共也只出產過這一批銅錢。”
“這筆錢不是沒出庫麼?”李雲問道。
原來山東地界自古以來礦業發達,早在宋時,兗州、登州、萊州就各有礦冶。光是兗州萊蕪監,就有十八冶、三鐵坑,以開礦鍊鐵爲生、常駐在此的爐戶百姓多達兩千四百餘戶,礦工在五千人以上。定海軍在山東立足以後,愈發大行礦冶,只萊蕪監,就年產鐵料超過一百二十萬斤,而登州周邊礦監則年產黃金五千餘兩,這對軍隊擴張和政權穩定,都有巨大的貢獻。蟶
但以礦業產出而言,山東地帶鐵礦甚多,金礦、銀礦次之,銅礦相對稀少。金銀礦在登、萊、密州等地尚有分佈,而銅礦只在益都,開採更是艱難異常。所以長期以來,定海軍通過海貿大量獲得南朝的銅錢,以供自身使用。
不止是定海軍如此,其實大金立國百年來,一直是靠着南朝的銅錢和自家越來越如廢紙的交鈔維持經濟運作。世宗大定年間,曾經在中都設錢監大舉鑄幣,結果或許是技術不過關,或許是其間撈好處的官員實在太多,忙活一年下來,鑄出的大定通寶確實都是精品,但幣值統共十四萬貫,而開銷高達八十萬貫,硬生生把一本萬利的生意做得賠掉了底褲。
因爲這個緣故,定海軍在銅錢上頭的嘗試特別謹慎。直到去年底,才趁着中都樞密院設立的東風,新組建了錢監,試着仿製大定通寶。因爲沒有經驗,手藝也粗糙,前後折騰了幾次,出產了銅錢三千多貫。
錢當然是好錢,不過錢監新設,畢竟頭一回開工,鑄造不夠精湛,偶爾可見氣孔,字棱也略顯模糊,比起這幾年朝廷新鑄的至寧通寶、大安通寶頗有不如,而成本卻又高得嚇人。
這些年來天下錢荒,就連南朝宋國,也有大量官鑄的夾錫錢、私鑄的鐵錢在流通。定海軍自家的銅錢雖不那麼精美,畢竟敝帚自珍,所以中都樞密院就不樂意將之花出去,而轉爲庫藏。
郭寧捻起一枚銅錢仔細看看,隱約記得杜時升好像爲此發過文書通報。他問道:“益都庫藏的錢,怎麼就到了這裡?又怎能證明,綱首們的叛亂處於宋人挑撥?”
“咳咳……”周客山恭敬地道:“元帥,這筆錢,後來被花用出去了。當時要的急,進之先生專門批覆過,是我的部下負責調出府庫的。”蟶
“嗯?咱們還有這麼急着用錢的時候?是爲了什麼?”
“年初時海上糧食貿易中斷,從運河往北的糧食走私也受影響。我在楚州寶應縣,聯絡了當地一個手面甚廣的知縣叫做賈涉的,請他出面周旋,以使淮東制置使和楚州方面高擡貴手,放商賈的糧船北行交接。”
“我記得這事,你後來還曾稟報,說這賈涉長袖善舞,安撫各方,很有才能,唯獨就是過於貪財了了一點……”
說到這裡,郭寧恍然大悟:“三千貫?”
“正是那一撥給出的三千貫。”
周客山沉聲道:“咱們這些銅錢鑄出以後,一直就收在庫裡,直到那次賈涉公然索賄三千貫,我身邊錢財不夠趁手,於是派了親信急報益都。因爲糧食貿易甚是要緊,進之先生唯恐誤事,所以乾脆就發了三千貫自鑄的大定通寶到我手裡。”
李雲拿起這錢,輕輕彈動了兩下,聽了聽響聲:“唯一拿到這筆錢的人,就是寶應縣的知縣賈涉。但不久之後,這筆錢又從林振手裡不斷花用出來……”蟶
“三千貫不是小錢,但楚州那片地方,西面臨近泗州榷場、盱眙榷場,南面是繁華的揚州、又是運河商路所經,每日裡金山銀海如水流動。三千貫錢如果被賈涉花用了,那立刻就會流入無數渠道,經無數人的手,從此零散,再也無法聚合。”
“偏偏林振能夠大量花用這筆錢,所以他一定是從賈涉手裡拿到的錢!”
郭寧順着兩人的思路,想明白了這個順序,頓時怒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銅錢亂跳:“也就是說,這賈涉收了我們的賄賂,然後拿着我們的錢,轉手就收買我們的人,讓我們的人來中都造反?”
“想來他用來收買林振的,不止是這點錢,還許諾有其他許多好處。元帥,我和這賈涉打過幾次交道,深知此人奸滑狡詐,花樣甚多,林振這種海上流離之人被他蠱惑,倒也確有可能……”
“嘿……”
郭寧想了想,問道:“只是,他這麼做,圖什麼?先前我聽說,此人對咱們定海軍,還是頗具善意啊?何以忽然就翻臉呢?”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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