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友濂聽到這裡,“嗯”,他輕輕的點點頭,作爲上海灘的主官,不管眼前這個洋人的利益代言人老實不老實,態度還是要肯定的。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牀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邵友濂看着桌子上的那碗茶,看上去波瀾不驚,其實在他心頭,已經如黃浦江的波濤般洶涌了。
“果然又說到房子的事體了”,趙伯韜暗暗叫苦道,其實他也有他的苦惱,“不是鄙人不做事,而是洋人們勢力大,輕易招惹不起,他們來了上海灘上,就像伊家裡廂的柴門一樣”,他想到這裡,不禁掏出雪白的西洋進口手卷,擦了擦汗。
只見搿搭趙伯韜擔着他的心,“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溼何由徹!”,而埃面邵友濂接着慨然的吟誦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說到這裡,邵友濂忽的神采飛揚,那咄咄*人的鋒芒,不由得讓尋常辰光這位頗有些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洋人幫襯的,氣餒了,茅屋爲秋風歌蠻有力道的。
這辰光趙伯韜又掏出手絹來,戰戰兢兢的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都說此人額頭觸到了天花板,靠着洋人發了財,運氣好得不得了,可今朝卻是吃癟了。
“趙買辦”,一旁察顏觀色的羅師爺見到火候到了,連忙旁敲側擊的說道:“爾等要體會到大人的良苦用心,莫要辜負了家鄉父老”,他懇切的對着趙伯韜說道。
“那是、那是”,這辰光趙伯韜好像雞啄米似的,拿着西洋手絹擦也不是,不擦更不是,別提多尷尬了。
“要說鄙人是替洋人們打工”,這個狡猾的趙伯韜了得了,只見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了,把西洋手絹往洋服的上衣兜裡一別,眼珠子咕嚕嚕一轉,顯然有說辭了。
“俗話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有些事體也是無奈”,趙伯韜先爲自己辯解道。
說到這裡,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上頭這
位父母官,只聽他沉吟不語,似乎並不完全相信自己的漂亮話,“喔唷”,他不禁心頭輕哼了一聲。
別小看了趙伯韜,他也是當年做個洋插隊的,也是有他的腔調的,只聽趙伯韜振振有辭的爲自己辯解道:“如今別說洋人們漂洋過海的到上海灘來發財,其實就是許多的鄉下人,也來阿拉上海灘租賃地皮來了”,一邊說着,一邊他就像亨同那樣揮舞着手臂,有些演說家的臺勢了。
趙伯韜接着對着邵友濂說道:“洋人們租地皮蓋房子,那是一個願買,一個願賣”,聽他的口氣,顯然想問這位上海道臺,一個是周瑜,一個是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的事體,儂曉得伐?
“好一個巧言令色的洋奴”,邵友濂聽到這裡,不禁心頭暗罵道:“說是替人做事,其實暗地裡勾結洋人,炒高了地皮”。
“我看儂就是上海灘上最大的炒房客唻”,邵友濂心想道,他不禁重重的哼了一聲,瞬時間,屋裡頭的氣氛很緊張了。
一旁羅師爺一見趙伯韜有恃無恐的樣子,不禁怒從膽邊生,只是竭力的剋制,這纔沒有發作,或許此刻他想起了弄堂裡廂那些草根的街坊們,忽然有張臉浮現出來了,他就是老寧波。
就在趙伯韜花言巧語的爲自己辯解的辰光,忽的邵友濂的目光轉向了身邊的茶碗,大清國的官場之上,流行着端茶送客的規矩,若是真的一言不合,這位上海灘上的首腦,把自己“請”出去了…
想到這裡,趙伯韜忽然眼珠子一轉,“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心頭嘀咕道:“不如真就先應承下來,回去轉圜一二,或許事體尚有轉機,也不一定”。
盤算到這裡,趙伯韜倒是蠻老實的對着邵友濂說道:“鄙人承邵大人的情,敢不效犬馬之勞?”,說着、說着,他倒是流露出了一絲愧意。
“不過”,說到這裡,趙伯韜又露出了爲難的表情,“如今阿拉上海灘上洋人們勢力大,就連大清國龍庭也要退讓三分”。
“伊來了上海灘上,就像伊家裡廂的柴門一樣
”,趙伯韜忍不住抱怨道:“指指戳戳的,”,想必他面對驕橫的洋人們,活脫脫癟三,其實吃苦頭似不少,風風光光的背後,其實藏有一把辛酸淚,不是有那麼句話說:只見賊骨頭吃肉,不見賊骨頭捱打。
說到這裡,屋裡頭的三個人都沉默了,想必這些華人各有各的心思,只是或許應該感受上共同的,大家都覺得委屈。
趙伯韜覺得自己好像風箱裡頭的老鼠,兩頭受氣。而這夾板氣的日子,對於邵友濂來說的話,上至大清國朝廷,下至現成的上海灘上洋人們的兩頭受夾,進退維谷。
至於說到羅師爺這樣的衙門下級官吏,其實他算是官嗎?充其量也就上個吏,想當初宋江還是個押司小吏,可他不過是官府裡頭的私人幕僚。
如今面對着日漸擁擠的弄堂裡廂,羅師爺盤算着地皮別在如同過年辰光的炮仗一樣,一飛沖天,儂就燒高香唻。
果然各有各的心思,趙伯韜回去,對着雅各布如此耳語一番,只見此君就像上海灘上滑稽戲裡頭的丑角一樣,眼睛睜得滴溜圓,臉上噼裡啪啦全是青黃不定,活像這辰光江南的梅雨天裡頭,晾曬在夾弄裡頭的衣裳,溼漉漉的,很不好看。
“這些華人們”,雅各布露出裡殖民者驕橫的一面,“難道不知道上主讓我們來拯救他們的嗎?”,他傲慢的說道,那眼神之中,充滿了自以爲是的自得。
趙伯韜尷尬的笑了,這辰光他又像風箱裡頭的老鼠,看樣子逃不脫兩頭受氣的命運,不過他還是倔強的笑了,想必職場裡頭,要受得委屈,進而委曲求全,那是一門功課。
“雅各布先生說的是”,趙伯韜小心的恭維道。
這辰光趙伯韜仔細的看了看雅各布,好像餘怒消減了些,這才插話道:“不過阿拉華人有句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巧妙的想要把邵友濂想要傳達的意思,一字不漏的遞話過去了。
誰知道雅各布卻生氣的瞪着他,彷彿他是從吳淞口外頭的太平洋上,某個小島上來的一樣,其實就是不知世事的野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