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找我幹嘛？”我有些奇怪, 抱着Ｃｈｉｒｓ的手緊了緊。
“還請小小姐不要爲難我，請隨我來吧。”他目光淡漠，做出個請的姿勢, 態度卻依舊不鹹不淡。
我心知他這就是不願多說的意思了, 再問也是白搭。於是我跟着他從後院繞進了房子。由於房屋後門處本就不對外開放, 所以我的這一“去而又返”並未引起多大的注意。
只是剛一上樓就碰到了張媽。我不免感到有些尷尬起來。
但是張媽見着我也並不意外的樣子, 她瞧着“小林”, 指了指身後的書房道：“林先生首長已經裡面候着你們了呢。”
“小林”微微頷首算作應答。
我跟着他進了書房，這時張媽也跟在我們身後。
一進門便發現爺爺端坐在一張紅木書桌前，正戴着老花鏡捏着個精巧的菸斗在手中把玩着, 任由桌上放着的一盞瓷杯冒着騰騰熱氣。
張媽喊了聲：“首長，小小姐到了。”
爺爺這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擡起了頭, 一邊取下老花鏡, 一邊對着張媽說道：“張媽, 先把孩子抱出去吧。”
此話一出，我立馬警覺起來, 抱住孩子往後退了兩步，盯着爺爺一動不動。此時的Ｃｈｉｒｓ早已睡熟了，他對所發生的一切還一無所知，當然除了眉頭微皺之外也毫無異樣。
爺爺見此情形，並不覺得懊惱, 只是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地問了我一句：“小樺, 難道你連爺爺都不放心嗎？”
我望着他因爲年紀大了在燈光的渲染下顯得泛出湛藍色光澤的眼睛, 他的慈愛也彷彿印刻在了那裡。也不知怎地, 那一刻, 我便放下了心防，由着張媽從我手中抱走了Ｃｈｉｒｓ。
張媽手裡抱着孩子, 目光慈祥，說着：“請小小姐放心吧。”我輕輕點點頭，道了聲謝。
張媽前腳剛走，爺爺又轉而吩咐那“小林”道：“小林，你也出去站在門口候着吧。沒我的允許，不要讓人進來打擾。”
“是。”“小林”應道。
等到書房裡只餘下我和爺爺祖孫二人時。爺爺才緩緩開口，似是感慨似是回憶般說道：“你和你媽媽性子真像！”
我拿捏不準他的意思，說我和我媽像，莫非指的是我媽跟我爸私奔那件事？覺得我和我媽一樣的叛逆？
可他這話裡又聽不出埋怨的意思來。
爺爺又是嘆了口氣，開門見山道：“這孩子不是你的吧。”篤定的語氣。顯然，這並不是個問句。
我詫異於他的料事如神，又爲自己的一番戲演得拙劣而挫敗。
腦子不停地轉着。爺爺既然已經知道了孩子不是我的，那他是不是也知道這孩子是顧子揚的了呢？那他會告訴顧家嗎？即便他不會，卓汀和顧子揚的婚事顯然也就泡湯了。爺爺總不會允許卓家的孩子去當人家的後媽吧？那顧子揚會帶走Ｃｈｉｒｓ豈不是也水到渠成了？
“你不用害怕。爺爺都知道了。”見我一聲不吭，爺爺這麼說道。
“您說的都知道……是指？”雖然想到了，可聽到爺爺親口承認我人就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所有的事。包括顧家小子和你死去的那個朋友的事。孩子的事。小汀對你做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說完見我張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爺爺抿了口茶，才說道：“小睿這小子都已經告訴我了。孩子啊，你受委屈了。”
聽到爺爺說這些都是周睿告訴他的，我仿若置身夢境一般喃喃出聲：“爺爺，您說，這些，都是誰……誰告訴您的？”
“還能有誰？周家小子周睿呀。”
“我知道，不到萬不得已，這孩子也不會心事重重地跑來告訴我這些的。這孩子從小就同小汀情同兄妹，在小汀最難過的時候，也對她照顧有加。然而，就在前不久，這小子竟獨自跑來找我說了有關你的事。我不知他從何得知你和卓家的關係的。或許這就是天意吧。他說他是機緣巧合下認識的你，還同你兩情相悅。但他說他怕自己沒有辦法保護到你，所以請求我來幫他一個忙。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發覺自己一向寵着的孫女被寵過了頭。本以爲小汀只是驕縱了些，不曾想竟放任她做出了那些荒唐的事來。這些話或許也沒有人來同你講，小汀這孩子，十八歲那年受了場刺激，一直是靠看心理醫生和長期的藥物治療才得以好轉。所以這些年來，家裡也都是依着她的性子來。我以前便是虧欠了你父母，總想着盡力彌補你。也正是因爲如此，或許她覺得你的到來讓她有了失衡感吧。”
“所以爺爺現在也是因爲想要彌補我纔想要伸張正義的嗎？”我知道我這麼對老人家說話有些不知輕重，有點不大領情的意味。
“你這是在怪爺爺？”爺爺果然對於我的反應很詫異。
或許我真的和我爸媽一樣有着反骨，有些事情說出來很傷人，可是不說的話又會感到憋悶，既然爺爺已然知道了那些事，那麼我也無所謂隱瞞我真實的想法了：
“不，爺爺，我並不怪你。爺爺這個時候來找我說這些一定也是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不是嗎？我和卓汀的確不一樣的，我從小生長在普通家庭裡，沒有卓家這棵大樹的庇護也依舊能生活得很好。這一點我當然清楚。然而我所不能夠認同的是，像卓汀這樣把自己的委屈發泄到別人的身上。的確，我的朋友是做了違背道德的事，可是卓汀奪走的卻是一個人的生命！或許您也會否認那起事故同卓汀的關係吧？但您又怎麼解釋今天的事？我答應她按照她所說的說這孩子是我的，並非是出於對她的畏懼，而是在我看來，與其把孩子交給他那不靠譜的父親，不如遵從孩子母親的遺願，讓他和顧家毫無干系！”
“這件事，你說的不算。”爺爺聽我說完，淡淡拋下了這麼一句。隨即接着道：“這件事既然我已經知道了，就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孩子顧家要還是不要，要由顧家說的算。再一個，你以爲，你們今天鬧的這出，真能瞞得過顧家人嗎？”
正待我開口，爺爺書桌上的老式電話機“叮鈴鈴”響了起來，爺爺接起聽筒來，隨後說“讓他們進來吧。”
然後，書房的門就被打開了。
隨着一聲輕快地喊聲“爺爺，您叫我？”一到藍色的身影如一隻蝴蝶一般閃身進來。
卓汀瞧見我時，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即便如此，這僵硬也只停駐了一兩秒而已，她朝我笑了笑：“咦？怎麼小樺兒還在這裡？”
我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睜着眼說瞎話。
爺爺頭也沒擡，只說：“快跟你妹妹道歉。”這話說得嚴厲卻是有些沉痛的表情。
“憑什麼？”此話一出，卓汀早已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美麗的容顏開始有了一絲裂痕，她看向我的眼神頗有些難以置信。
“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說着爺爺已經站起身瓷杯朝着卓汀站着的方向重重砸去。
杯子裡倒沒多少水，苔蘚綠的茶葉伴着瓷杯的碎片落到了地上。剛好是卓汀的腳邊。
這時，門再度被推開了。第一個衝進來的是舅舅舅媽二人，隨後是被小勻扶着的奶奶。
舅媽最先按耐不住，挨着卓汀站着，問道：“爸爸，到底怎麼了？”問完還拿眼睛斜睨向我，隨即像看到什麼不好的東西般立馬別過臉去，拉過卓汀細細端詳。
“你看看你養的好女兒！”爺爺沒好氣道。
“小汀，這是怎麼回事？”舅舅也瞧着卓汀問道。
卓汀自打剛纔那個杯子甩過去以來一直都是一言不發死死盯着杯子的狀態，此時被舅舅指明問了，突然像是魔怔了一般，笑得猙獰：“哈哈哈，怎麼回事？爸爸這難道還沒看出來嗎？當然是爺爺選擇了乖巧懂事的小樺兒囉～”
說完，她歪着腦袋盯着我，彷彿要把我臉上剜出一個洞來。
“你這又是說的什麼話？！”奶奶走到我跟前，厚實柔軟的手掌包裹住我的，責備卓汀道。
“媽媽，小汀說得是唐突了些，可想來她也是有委屈的。小樺做出這樣敗壞門風的事來……您怎能還這樣護着她！”舅媽突然說道。
我心裡冷笑一聲。委屈？也不知道我這“敗壞門風”能讓她委屈幾分？
而舅媽這口無遮攔的一番話讓奶奶出離憤怒了：“卓家的事情，長輩還在說話呢，哪裡就輪得到你隨便來插嘴！”
“媽媽！”
“夠了！”這次還未等舅媽說完，就只見爺爺“啪”的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阻止了她再度發話。
“就是因爲你們都這樣不分青紅皁纔將你們這女兒寵成了今天這幅德行！爲了一己私利不惜威脅自家的妹妹！”
“什麼意思？小汀，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舅舅逼問道。
然而舅媽卻把舅舅拉到一旁，責備道：“不要這麼逼孩子了，小汀這纔好了多久。好容易纔有了轉機……你這樣把孩子嚇出個好歹來……我可怎麼辦……”
“媽媽，你也不用擔心。我沒事的。我一直都沒事。我只是想要賭賭看，在你們心裡，究竟是我重要還是家族的榮耀重要。呵～不過你們現在就算知道真相也晚了，剛剛童樺承認自己是那野孩子的媽媽的時候就已經成了定局。再無回還的餘地了。”
“什麼意思？那孩子不是小樺的？”舅媽一臉驚異，“那是哪來的？”
卓汀沒有看舅媽，而是指着我的鼻子說道：“當然不是她的，是顧子揚和那個賤人的。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和那個賤人的友情還真是高尚啊，值得你爲她做到這個地步！真是虛僞！”
我扒開她的手臂，也怒視着她：“虛僞的人是你纔對！你就是一直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所以才能肆無忌憚地去傷害別人。你難道不清楚嗎？！你這種人纔是真正的虛僞！這個世界不是圍着你一個人轉的。你口口聲聲說楊曉惟搶走了你的愛情。是，我承認，她這麼做是不道德。可是你呢？你真能言之灼灼地說兩年前的那起事故與你無關？你明明知道顧子揚不愛你，卻要靠着家族聯姻來維繫着你們的婚姻。爲了給自己的婚姻一個保障又不惜拿曉惟的孩子來做威脅！卓汀，有時候我不禁覺得，你這人真的很可憐。”
“小樺說的都是真的？”奶奶聽完顯然也是驚詫萬分。
“奶奶很驚訝嗎？呵呵，其實您不需要驚訝的，您和爺爺或許還都不知道吧，我和這個家可是沒血緣的，我纔是這個卓家裡真正的外人呀。”卓汀的表情令此刻的氣氛顯得十分詭異，她分明是怨毒的語氣，臉上卻掛着迷人得體的微笑。
舅媽上前抱住她，眼裡噙滿了淚水：“小汀，你不要說了……你爺爺奶奶他們其實都知道的。”
“你騙我！你們都騙我！”卓汀卻是一把推開了她，向後又退了幾步。高跟鞋隨着她急促的動作磕在地板上發出寂寥的踢踏聲。
舅舅扶住差點兒被推得崴倒的舅媽，對着卓汀說道：“是真的。我和你媽媽因爲身體的原因生不了孩子，當年去福利院見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之所以選擇了你，是因爲你與我們有許多地方長得神似，你媽媽在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便說你是上帝賜給我們的禮物。這件事爺爺奶奶都是知情的。可是我們依舊把你看作是這家裡的一員。我們並沒有逼迫你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啊。你又是何苦要這樣做？！”
××××××
那天，我對爺爺說道歉什麼的都已經沒有關係了。然後我不顧書房內的衆人跑了出來。從張媽手裡接過了孩子，一步也沒回頭地往外跑。
院子裡是一片狼藉。因着這場不歡的鬧劇，賓客們已經早早散去。惟餘下幾個正在清掃收拾着殘局的女傭們。她們見到我也只是略微詫異了一下，繼續埋頭工作了起來。
走出了院門，一道熟悉身影向着我走來。由遠及近。
他比上次我看到的時候更瘦了些，卻不是那種形容枯槁的瘦，這顯得他清雋非凡。
他見到我朝我張開了雙臂。
我懷裡護着Ｃｈｉｒｓ，向他跑去。
一副迫不及待地姿勢，想來估計有些可笑。然後被他連帶着Ｃｈｉｒｓ一同摟在懷裡的時候，果然見到他笑了。
“你笑毛啊？！”我沒好氣道。
他將臉埋到我額發上害得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聽到我頭頂上傳來他嗡嗡的聲音：“童童，我想你了。”
我鼻子一酸，險些說不出話來，然而這次我說出來的話並沒有語無倫次，我聽到我的心臟有節奏地跳動聲，我聽到我喉嚨裡發出的聲音：“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走在林蔭道上，睿一手抱着Ｃｈｉｒｓ，一手牽着我，我還穿着櫻粉色的晚禮服，可是外面已經披上了他的黑色毛呢大衣。薄荷的香氣卻足以將寒冷的空氣阻隔在外，他的氣息包裹着我，令我倍感溫暖。
零星過往的行人無不拋來豔羨的目光。
“睿，你說，在別人眼裡，我們仨是不是像一家三口啊～”我猛然問道。
他愣了一下，我適才發覺自己好像有些多話，該死，怎麼說出這麼不害臊的話來了。
然而他只是用胳膊把Ｃｈｉｒｓ往上擡了擡，牽着我的那隻手緊了緊，卻是沒有看我，繼而說道：“你想和我組成一家三口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我們再努把力吧。”
喂喂喂！誰跟你說那些啊！
“就叫周憧好不好？”
喂！你想太多了喂！
＋＋＋＋＋一週後＋＋＋＋＋【後記】
接着化驗單的我差點兒淌下淚來。
江姍姍很快發來賀電：“童樺你行啊！比我還早！居然已經懷孕一個半月了，我才一週好不！”
“我也不想這麼早的呀～”雖然爺爺八十大壽那晚的事情已然澄清，婚禮正在籌備當中的重要檔口，我卻被檢查出懷有一個半月身孕了。
所以我……還是逃不出未婚先孕的魔咒麼？
說起來這孩子還真是意志力頑強啊！不對！簡直是險象環生！前段時間我騎馬都能沒事也是佩服自己到不行！
剛掛上江姍姍的電話，就接到了一通越洋電話，是舅媽打來了：“小樺啊，你和小睿的婚禮我們就不能參加了，不過禮物一定準時到哦～”
“舅媽您客氣了。”我沒有繼續過問卓汀的事情。前不久剛聽林遣說，卓汀在爺爺八十大壽第二天就出國了，去了哪個國家也沒有說。
顧子揚知道了Ｃｈｉｒｓ的事，不過可惜稍微晚了一步，孩子的移民手續已經辦好。顧家人正在爭取探視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