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積不大卻很乾淨的小院裡,除了幾棵西府海棠之外,全部是一排排用木頭搭成的架子,上面晾着一塊塊色彩鮮豔長寬均約四尺的綢段做成的符子(古彩戲法中用作道具的布質方巾),都是些純黑、大紅、大紫、大綠的色彩濃重的顏色,其上都用金色絲線繡着盛開的牡丹花,讓人的眼光不由得立刻就被吸引了去。
正值海棠花開的時候,一瓣瓣粉色的花瓣被風吹落到院子裡、木架邊、符子上,瀰漫在整個莊院裡都是暖人的清香。
“喂!你怎麼了?” 那小丫環見許無言盯着自家小姐變戲法用的符子發愣,不禁伸出手去在許無言的眼前用力搖晃了幾下,問道,
“沒…沒什麼,我沒見過這些……” 許無言收回目光,帶上一絲尷尬,伸手指了指那些符子,說道,
那小丫環看了一眼那些符子,笑了一下,道:“哦!你是再看這些符子啊!” 說着非常自豪的走到那些木架子跟前,衝許無言笑着解釋道:“這些可是我家姐姐的飯碗呢,我家姐姐千變萬化、神出鬼沒都要用到呢,沒了它們可是萬萬不行的!”
“哦?” 許無言皺了一下眉,看着那小丫環帶着濃濃的好奇反問道:“你家姐姐用這些做什麼?”
小丫環又走回到許無言的跟前頗爲神秘的說道:“你大概是外地人吧!所以不知道我家姐姐的名號!她可是大名鼎鼎的神鞭彩立子-芸香姑娘呢。”
“芸香姑娘” 許無言低首垂眉輕聲重複了一下,
“是啊!我家姐姐她……”
“小云!又在胡說什麼呢,還不快去給客人倒些茶過來!”那小丫環正準備給許無言把她姐姐大大的描繪一番,不料卻被早已站在院中看着來兩人的芸香打斷,
那小丫環一見芸香,急忙跑過去拉着她的衣袖,道;“姐姐!她是個外鄉人。不知道你的名號,我就告訴她嘍!”
芸香微嗔的看了看那小丫環,淺笑着說道;“你這張嘴呀!來者既是客。你還快去給人家倒杯茶去!”
那小丫環看了許無言一眼,不過是一個路人。姐姐怎麼對她這般客?不過也難怪自家姐姐一向心腸極好,許是又見着這姑娘面善,此番也算常理之中。
“嗯!我這就去!”那小丫環一番心理活動之後,便應了去,轉身下去倒茶去了。
許無言轉身看着離自己不過數步遠的姑娘,一襲茜粉色攏煙滾雪細紗裙,寬鬆的袖子微擡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腰若紈素,被粉色的束腰護衛期間,胸前用玫紅色絲線繡着的一朵海棠花,彷彿是不經意間散落其上一般。栩栩如生;
圓圓的粉嫩臉頰略有些嬰兒肥,晶瑩剔透,略施薄粉,宛若一朵盛開的西府海棠;一雙布着水霧的杏眼裡滿是溫婉,小巧的櫻桃口欲言還止。三千青絲挽成高聳的如意髻,只貼了幾枚海棠花樣細鈿,整個人猶如這院子裡的海棠花一般處處透着晴暖和細膩之美。
“小女子芸香見過許提刑!方纔小云冒犯之處還請見諒!”芸香款款的走到許無言的跟前福身行禮,恭敬的言道,
既然被人認出來了。也就沒有了再隱瞞的必要,許無言彎脣淺笑,溫和的說道:“芸香姑娘,不必多禮!我只是閒步到此,沒有官攆,何來怪罪之理?”
芸香聽罷,緩緩直起身來,臉上帶着甜美的笑意,道:“既是如此,許提刑請這邊坐!” 說着伸出抹着嫩綠色豆蔻的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亭子言道,
“如此,就打擾姑娘了!”許無言朝芸香點頭致謝,兩人便朝那處亭子走去……
亭子不大,木質的亭柱上多出紅漆剝落,裡面擺着一張布着裂痕的桌子和三個落着灰塵的圓形小凳子。
芸香從袖中拿出一條絲巾,在其中的一個凳子上鋪開,擡頭看了看許無言輕聲言道:“許提刑,請坐!”自己卻是走到另一個凳子邊,用袖子撣了撣上面的灰塵,緩緩坐下。
“多謝!”許無言也不推辭,就在那個鋪着絲巾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環顧四周,雖然亭子有些破舊,景色還是不錯的,目及之處是一片掩映在綠葉之中的粉色雲朵,而那些木架子則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姐姐!你們怎麼來這裡了?”小云端着茶走到亭子裡問道,
芸香擡頭看了看小云,緩緩說道:“把茶放下,你先下去吧!我們有緣,說會兒話!”說着自然的提起茶壺斟了杯茶放到許無言的跟前,許無言點頭致謝。
小云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兩人,明明是初次見面的兩人怎麼看着像是認識了好久似得,但也不敢多問,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許提刑,找芸香可是爲了朱府被滅門一事?”芸香自斟了一杯茶,目光沒有離開茶杯,似是不經意的問道,
許無言凝眸看了看眼前這個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女子,自己不過是到此,還未開口,她竟然能猜中自己心中所想,莫非她已經知道了自己奉命查辦朱府一案?
“芸香姑娘此話怎講?”許無言奉命查辦朱府一案,並沒有詔告天下,即便是在漳州行事也很低調,她一個江湖女子又怎麼會知道呢?
芸香莞爾一笑,端起茶杯優雅的抿了一小口,道:“提刑不必多慮,小女子不過是聽宋大人說及此事,才略知一二罷了!”
按常理說,走江湖變戲法的人無不經受顛沛流離、風吹日曬,打交道的人也是三教九流無所不有,無論是行裝樣貌都該是一種幹練、俠氣的樣子,而眼前芸香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常年跑江湖的樣子;
那份柔美、那份溫婉,舉手投足之間的細膩優雅,再加上那份玲瓏剔透的心思,許無言無論如何都無法把她跟跑江湖的聯繫在一起。
“宋毅?他來過?”聽芸香的話,宋毅好像與她交情匪淺,倘若真是宋毅將此事告知芸香,這其中緣由倒叫人尋味了。擡眸之間,許無言不動聲色的問道,
芸香倒是氣定神閒,緩緩一笑,不便的暖聲說道:“哦!提刑無需誤會,宋毅宋大人與小女子原本是舊相識,昨日小女子來到此處,宋大人前來見見我這個有數面之緣的故人,閒談之間,無意之間提及此事。奈何被小女子在許提刑面前賣弄了,還請見諒!”
一席話說的雲淡風輕、風光霽月,闡述的卻是諸多耐人尋味的事,然而恰恰是芸香的那份坦然,讓人無從問起。
“芸香姑娘你多慮了!我所言者不過是一些官場俗規,故友之間不遵循也罷!”許無言說的更是輕巧,在大度包容之間不輕不重的提醒,
芸香則是恭謹聽着,聰明的沒再順着這個話題說下去。
“我方纔在街上,聽聞芸香姑娘明日要在漳州城表演戲法,可有此事?” 許無言看着眼前這個不惹凡塵模樣的女子,心裡對她的表演不禁很好奇。
芸香淺笑一下,緩緩點了點頭,道:“三年之前,我在朱府表演過一次,奈何朱府卻發生了此等慘事。芸香也曾想過金盆洗手,奈何人活於世總要生計,到此處也不過是藉着鄉親們的憐憫,賺些銀兩聊以生存罷了!”
許無言聽罷不禁審慎的看着芸香,聊以生存?眼前芸香的模樣絕不像是爲生計奔波的主兒,那麼她說這番話又是爲了什麼呢?
“我這一路走來,聽了不少關於姑娘的傳聞,漳州城的百姓幾乎把姑娘當作神明,此番姑娘有這般講,可是有隱情?不妨說出來,或許我還能幫上一二。”
芸香聽罷有些羞赧的笑笑,“是鄉親們擡舉我,才如此捧場。小女子所會的不過是小聰明罷了!以此謀生也實屬無奈。”
“哦?芸香姑娘今日你我相見也是有緣,有什麼話直說無妨。”許無言看着芸香,帶着一種莫名的好奇,想要去探究她的過往。
這個時候的芸香,看了一眼遠處的粉色雲朵,斂了神色,秀眉微蹙,神色斐然的說道:“芸香自小便是吃百家飯過活,之後遇到了以爲彩立子師父,見我還算伶俐,便收我爲徒,悉心教授我彩戲法。跟着師父天南地北的奔波勞碌,只爲了那一口飽飯。師父一直教導我,只有勤學戲法纔不會餓肚子。後來師父過世了,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
學習戲法對人的頭腦、肢體都有很高的要求,許無言深知學習這種技藝到芸香這種程度需要忍受的苦楚,聽得這般楚楚可憐的芸香講到自己的傷心處,不禁也跟着傷感起來。
芸香輕咬了朱脣,忍了明眸中的水霧,繼續說道;“表演這麼些年,芸香本也有些積蓄,本想就此找個靜雅之處安居,奈何天不遂人願!三年之前,我離開漳州城後便一直黴運連連,還大病一場,把積蓄花了個精光。後來聽一位居士說起,我是招了天煞,欲除此禍還需到系鈴之地還願方可。爲此,我纔來到此處,希望可以消了我的天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