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喇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打破了午時的寧靜,像是預兆到了什麼一般,庭院裡的鳥兒也停止了鳴叫,一時間城堡大廳中顯得肅然而沉悶。
威利恩.博格公爵知道決戰的時刻到了。
他將目光從提費科陛下的壁畫上移開,轉頭望向一件精緻的全身甲——那是祖父傳承下來的甲冑,在他手中經過多次修補和打磨,每一塊甲片上都浸入了油脂,幾乎可以等同於另一層皮膚。
右側臂甲部位刻着一行小字,那正是家族的諫言:「忠誠勿忘」。
他便是穿着這件盔甲,在混戰中頂着箭雨生擒了叛亂的老公爵,並被陛下冊封爲新的東境守護。
儘管提費科已經隕落,但守護的職責卻不會因此而中斷。
他絕不會辜負這份榮譽。
“公爵大人,四王子的部隊已向金穗城靠攏,隊伍裡沒有發現大型火器的蹤跡。”一名手下走入大廳,向他彙報道。
“很好,”威利恩點點頭,“通知其他人到位,我馬上就過去。”
“遵命!”
隨後他脫下外套,走到盔甲前,對自己的首席騎士格琳娜說道,“爲我披甲吧。”
“是,”女子挽起袖子,開始替他更衣解帶。那佈滿繭子的粗糙雙手,此刻卻像柔軟的水一般,輕輕褪下他身上的外套與內襯。很難想象在戰鬥時,格琳娜也是用這雙手緊握長槍,將敵人連甲帶盾一同刺穿。
無論何時看到,這場景都令他沉醉。
“你……後悔嗎?”
“當然不,大人,”格琳娜平靜地回道,“當您決定讓一位女性擔任您的首席騎士那天,我就決定永遠跟在您的身邊,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盡到自己的責任。”
“但這次的敵人比以往都要強大,如果可以的話——”公爵話說到一半,便被腰間猛地收緊的皮帶給打斷了。
“既然明知對手強大,您爲何又要拒絕晨曦之主的盟約?不答應也就罷了,還把使者當衆轟出金穗城,那邊知道的話,一定會怪您不識好歹吧。”
“嘖,先不說輝光城的幫助能不能抵擋住四王子的軍隊,光是讓我提供海港供他的人馬常駐就夠過分的了。”威利恩撇嘴道,“東境是陛下賜予我的領地,讓給安佩因.摩亞和讓給羅蘭.溫布頓有什麼區別嗎?倘若我真答應對方,也等於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那麼我的回答也是一樣,”格琳娜毫不猶豫道,“忠誠並不是博格家族獨有的品質,大人,請不要再提那些話了,否則對我來說和侮辱無異。”
威利恩沉默了好一陣子纔開口道,“可惜如今大多數貴族已經忘卻了這點……我明白了,你就跟着我前去吧。對手雖然強大,但我也不會讓他們輕易拿下金穗城——爲了這一場決戰,我已經等待很久了。”
“是,大人。”女騎士輕笑起來。
“貝爾!”他大喊着書記官的名字,“到我這兒來!”
大廳外很快走進來了一位禿頂的中年男子,“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給我記好了,弒王者羅蘭.溫布頓的爪牙經過一夜休整後,今日正式向金穗城發起進犯。東境守護、金穗公爵威利恩.博格以先王的名義,決意在此阻擋敵人的步伐。他的首席騎士格琳娜.維恩亦與他同行,其勇氣與忠誠之心彰顯無疑——願神明保佑他們。”威利恩頓了頓,“當然……如果你覺得這段記述略顯主觀的話,最後一句話可以不寫。”
貝爾一邊點頭,一邊用隨身攜帶的炭筆在本子上飛快記錄着領主的陳述,“我認爲加上也無妨,大人。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客觀的記錄,我是金穗城的書記官,帶有些許偏向性並不奇怪,或者說,這本就是客觀的一部分。”
“那麼留着吧,不過之後無論結果如何,你都要如實記錄,明白嗎?”威利恩強調道,“把這段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完整傳載下去,便是你的使命。”
“請放心,大人,”書記官躬身道,“我一定會讓世人銘記這段歷史的。”
威利恩不再說話,提起掛在牆上的鋼劍,頭也不回地向城堡外走去。
……
兩人登上城牆望樓,篝火已經燃了起來,油脂在鍋裡翻騰,發出刺鼻的味道。家兵們正上上下下地忙碌着,將礌石和滾木架上牆垛。
根據王都一戰的經驗,羅蘭最具威脅的攻城手段是一種被稱爲火炮的雪粉武器,其射程遠遠超過投石機,一直到城池陷落,陛下都沒能仿製出同類產品。就在王都被攻破的那一天,提費科託心腹將雪粉配方、武器原理和製造方法全部交給了威利恩,其目的不言而喻。
公爵接手後在上面投入了相當多的精力和錢財,也找到了一些限制方法,例如火炮自身十分沉重,需要依託平坦的地勢才能發揮出威力。另外其架設過程非常緩慢,需要依賴火槍的保護。換句話說,它更適合防守,而不是進攻。
爲了迎接這場早晚會到來的戰爭,威利恩可謂做足了準備,除了拓寬城牆、加裝倒刺外,他還派人將郊外的道路全部掘斷,農田裡灌入河水,使之成爲沼地。三灣河中也設置了不少暗樁,使得單桅以上的內河大船難以通行。兩年的整備令周邊環境全然變了一番模樣,如今別說是車馬了,就連揹着重物步行都頗爲費力。
雖然代價頗爲沉重——道路中斷導致商貿之城的繁華不復存在,農田面積的縮減令人口大幅下降,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至少在敵人緩緩靠近的隊伍裡,他沒有看到一門火炮存在。
顯然對方也已意識到,若不先修整出一條路來,幾乎沒可能將火炮拖到城牆前來。
接下來無疑是場硬仗。
敵人的火槍射速極快,但城下毫無遮擋,加上牆上的倒刺,想要爬上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相反,他卻在城內設置有四座投石機和兩門大型火炮,特別是後者,可以攻擊到千步範圍內的敵軍,此消彼長之下,勝負還未可知。
“他們來了,”格琳娜提醒道。
隨着她的話音,一批穿着褐色布衣的士兵越出列隊,朝城門方向圍攏過來——他們速度不快,腳步卻格外堅定。很快,這批人便因泥濘不堪的地面失去了列隊的齊整性,三三兩兩地分散開來,猶如在地裡埋頭耕種的老農。他們背上除了揹着灰黑色的長槍外,還有大腿粗細的桶狀物,不過從重量來看,絕對不是一種火炮。
威利恩估算了下距離,舉起紅色旗子,向下揮了揮。
“巨石炮,發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