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從伯爵府走出來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時刻半個月,他終於再次感受到了白晝和風雪的滋味。
外面隨處可見身穿統一制服的戰士,他們沒有一窩蜂地衝入府裡大肆搜刮,而是井然有序地守在各個路口。雪地裡偶爾能看到斑斑血跡,卻找不到一具屍體,地上也沒看到凌亂散落的衣物和布料——這意味着他們清理戰場時居然沒有掠奪這些死者……雷恩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想法,這支隊伍和他所見過的任何部隊都不相同。
“培羅他沒事嗎?”他望向身邊的鐵斧,“長歌要塞……怎麼樣了?”
“一切都好,”這名身形健碩的異族人話很少,回答也十分簡單,不過只要自己發問,總能得到一個答覆。
一切都好便意味着雅克.梅德的計劃沒有成功,他稍稍鬆了口氣,如果要塞未遭受破壞,金銀花家族又絲毫無損的話,培羅應該會爲自己說上兩句好話。至於雅克的下場,他根本懶得去考慮,一個差點把麋鹿拖入萬丈深淵的蠢貨,怎樣都跟他無關。
“哥哥……雅克他到底做了什麼?”奧瑞利安湊過來低聲問。
他猶豫了下,最終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對方頓時露出一副「你在騙我」的表情。
雷恩苦笑了下,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若說雅克妄圖反叛吧,自己聽到時也只是謀劃階段,至於最後做成了什麼樣子,他根本一無所知。沉默了片刻,他纔開口道,“你真的要跟着去城堡嗎?”
“當然。我也十分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這些人敢大白天闖入伯爵府,”說到這兒她還瞪了鐵斧一眼,“培羅大人不會坐視不理的。”
雷恩知道三妹其實是在擔心對方,最終只好點了點頭,“也好,你問他的話,他應該會告訴你詳情。”
一行人順着被雪掩蓋的大道騎行了約半個時辰,於正午時分抵達了要塞城堡。
在鐵斧的帶領下,雷恩兄妹登上三層,這裡的防禦更加嚴密,幾乎每隔幾步就有一名警戒的侍衛。
走進一間書房模樣的房間後,他終於看到了培羅.赫爾蒙,這位兒時的好友。但對方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書桌前還坐着一名灰髮男子,他正把玩着手中的鵝毛筆,饒有興致地打量自己和奧瑞利安。幾乎一瞬間,雷恩便回想起了此人的身份。
他立刻單膝跪了下去,“尊敬的殿下,雷恩.維德向您致意。”
“這是……”奧瑞利安有些驚訝,不過在雷恩的輕扯示意下,還是屈膝彎腰行了個禮。
“我們曾在長歌要塞見過面,”王子微笑道,“就在城堡的地下室裡。我剛聽鐵斧彙報說,這一次你又被關起來了?”
“呃……”雷恩怔了怔,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在殿下也沒有真的想聽到答案,“起來吧。在我下令進攻麋鹿家族領地之前,培羅再三向我保證,說你絕對不會參與到雅克.梅德策劃的叛亂中,看來他沒有猜錯。不過……你是怎麼被關進去的?”
雷恩感激地望了培羅一眼,接着將家族裡發生的事情全部講述了一遍。
“原來如此,”王子點點頭,“真是可惜,如果你能制止麋鹿伯爵,長歌要塞也不用遭此劫難了。”
對方的話讓雷恩心裡一驚,奧瑞利安更是忍不住問道,“大哥……怎麼了?”
“雅克.梅德與楓葉、奔狼、野薔薇三家勾結,於前天襲擊了長歌要塞。”王子殿下冷聲道,“這場襲擊導致衆多無辜者傷亡,兩個街區被焚燬,甚至爲了逼迫金銀花投降,他們不惜對培羅的家人動手。”
雷恩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就算與敵對貴族交戰,用親屬來威脅對方也是一件極爲可恥的舉動,雅克居然幹出了這樣的事情?
“這次叛亂牽扯甚廣,但我保證,任何一個參與襲擊的人,都逃不過律法的制裁——叛亂者必將受到嚴懲!”王子敲着桌子道,“我此次來要塞,就是要把整個西境清掃一遍,不放過一隻老鼠!”
雷恩感到背後冒出了一層細汗,“殿下,我——”
“放心,我同樣不會遷怒那些無罪之人,”羅蘭擺手打斷道,“你不用擔心麋鹿家族從此斷絕。事實上,我正想詢問你一個問題,雅克.梅德已經在叛亂中身亡,你是否願意繼承伯爵之位,像赫爾蒙那樣向我效力?”
這個問題幾乎沒有第二種回答,雷恩.梅德毫不猶豫地跪下,以標準的騎士受封禮節宣誓效忠。
陳述誓詞時,他發現心裡意外的平靜。
事實上,他從未憎恨過這位奪走父親性命的王子——在戰場上,任何人都可能出現意外,更何況挑起戰爭的是萊恩公爵和其餘五大家,而非王子殿下。戰後他並未苛待戰敗貴族,還按貴族默認的方式以贖金交換俘虜。如果父親沒有當場死亡,估計也會跟金銀花伯爵一樣,安然的回到領地吧。
雷恩接受了騎士的訓練,也將騎士的理念貫徹於心,任何一場光明正大的戰鬥都值得稱道,相反雅克的做法則完全沒有榮譽可言,除了加深彼此的仇恨外,毫無意義。
而且爲了奧瑞利安和家族其他無辜者,他也必須應承下來,沒有了麋鹿的庇護,他們恐怕再也無法過上安穩的生活。
等宣誓完畢,王子笑着點了點頭,“這幾天你就帶着妹妹住在城堡裡吧,培羅會給你們安排好房間。現在郊外還有其他家族的漏網之魚在活動,等到這次叛亂徹底平息,你們再返回領地也不遲。”
“是,殿下。”
雷恩離開書房後,培羅也跟着走了出來。
望着這位消瘦了許多的朋友,他一時有些百感交集,“我很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培羅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放在心上。”
不知爲何,他感到自己和對方拉開了一些距離,在培羅的眼睛裡,多了一些以前從未見過的神色,就像是在爐火中反覆捶打過的鋼鐵一般,映射出隱約的堅硬和沉穩。
他正在成爲一名真正的領導者,雷恩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