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輝光城。
聽到正午的鐘聲,霍弗德.奎因放下手中的鵝毛筆,忍不住望向西南方向。
溫布頓四王子登基的消息不僅傳遍了灰堡,連晨曦也出現了大量宣傳者——按照宣傳單上的說法,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此刻便是那位年輕人加冕即位的時辰。
實在是太快了。
霍弗德不禁感慨,他比女兒安德莉亞還要小上幾歲,現在卻已是無可爭議的一國之君,其影響力甚至越過了邊境線。
自從與摩亞家族一戰後,晨曦王都的貴族階層裡興許有人不瞭解溫布頓三世的真名,卻鮮有人不知道羅蘭.溫布頓這個名字。一開始還只是在地下商會中流傳,後來關於這位王子的軼事從各類渠道擴散開來,如同野火掠過草原一般。
而三年前,他還只是一個偏遠小鎮的領主,是所有溫布頓王室中最不被看好的那一位。
如此迅猛的崛起速度,簡直就跟天方夜譚一樣,用怪物來形容都絲毫不爲過。而他的諸多行徑,也如怪物般讓人捉摸不透——就好比這場登基典禮,古往今來,選在邪月肆虐的冬季舉行加冕儀式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通常像這樣的君王,大多都只會出現在動亂或混沌時期。聯想到神意之戰的內幕,他隱隱感到,這個世界興許要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劇變了。
“陛下,”親衛的話打斷了他的沉思,“希爾.福克斯大人送來了一封信件。”
“哦?”霍弗德收回目光,“拆開念我聽聽。”
“是。”
「陛下」,確實是一個容易令人沉醉的稱謂,他當了近二十年的國王之手,喊過的陛下舉不勝數,早以爲有了抗性,但被別人這麼稱呼時,他仍能感受到心中有什麼東西在膨脹。
那麼向灰堡之王獻上祝福吧。
霍弗德清楚,他能坐在這個位子上、讓其他蠢蠢欲動者知難而退,正是背後鄰國力量的支持。那些大世家不懼怕奎因騎士手中的刀劍,卻對毀天滅地的雷鳴充滿畏懼。在這劇變將臨的時刻,將家族命運同灰堡戰車綁在一起,纔是最穩當的做法。
“信上說,灰堡的一支尋礦部隊進入了晨曦邊境,他們希望能得到您的協助與支持。”
“將此事告知給洛西伯爵,讓他率騎士團去迎接,”霍弗德很快下令道,“你也帶去我的口諭,通知途中各地領主,務必向這支隊伍提供一切所需的幫助。”
“遵命,陛下!”
……
狼心海域,大公島。
儘管此地遠離邪月影響的區域,但過境的溼冷海風依然令城鎮顯露出一片蕭瑟之意,泥濘的街道上鮮少有人影來往,只有碼頭區才勉強維持着些許活力。
因此一間搭設在碼頭倉庫旁的露天酒鋪便顯得格外醒目了——它主要爲水手提供極爲廉價的暖身熱酒,比起能遮風擋雨的酒館,過客一般也就圖個嘴癮,順帶驅散胃裡的寒意,很少有人喝完後還會駐足停留,可此刻它的鋪前卻聚集了近百人。
一名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也被它吸引了目光。
“法琳娜?”有人低聲道,“你在看什麼?我們該走了。”
“魔鬼。”她回道。
“什麼——”後者臉色一變。
“我聽到有人提到了魔鬼,”被稱作法琳娜的女子又重複了一遍,“再等一會兒,喬。”
那名男子猶豫了下,最後還是低下頭來,以極低的聲音應道,“是……冕下。”
“這並不是一道命令,”法琳娜不以爲意地擺擺手,接着向人羣靠近了幾步,希望能聽得更真切一些。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可怕的怪物,它們長着比人還要長的翅膀,獠牙足有手臂粗,城牆對它們來說就是個屁!”聲音的源頭似乎來自一名海商,被衆人圍在中心的感受讓他格外得意,嗓門也愈發大了起來,“不過這還不是最可怕的,那些魔鬼身上還坐着另一種魔鬼,像人,但比人要壯碩得多,投出的矛像長了眼睛一樣,又快又狠,盔甲都擋不下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當時差點沒尿溼褲子。”
人羣中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真的假的?那豈不是無人能敵?”
“只待在天上的話,根本摸不着啊!”
也有一小撮人表示出了不屑。
“你就瞎吹吧,還魔鬼——你分得清邪獸和魔鬼的區別嗎?”
“就是,去赫爾梅斯高原轉轉吧,那裡才叫什麼怪物都有,就怕你這麼容易尿,到時別把小兄弟給凍掉了。”
“呸,你們懂個屁!”海商叫了起來,“那可是羅蘭.溫布頓殿下起的名字!他在西境待了老些年了,能不知道邪獸和魔鬼的區別?要我說,邪獸就是一幫亂哄哄的難民,而魔鬼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你見過那羣野獸分批次,分重點向城市發起進攻的?”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灰堡還能擋得下來?”
“這你就不懂了,當時確實危機萬分,但城牆上瞬間閃起了火光和雷電,就像噼裡啪啦下冰雹了一樣!”他口沫橫飛道,“魔鬼眨眼便在天上炸開,血肉濺得到處都是,還有一隻掉在了我暫住的旅店前——那胸口上的大洞,差不多跟碗一樣,天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牀弩也不可能有如此威勢,按你這麼說,那位王子的實力豈不是跟神明無異了?”
“哈,不然你以爲他是怎麼幹掉教會的?”
聽到這句話,法琳娜頓時捏緊了拳頭。
“……”喬按住她的肩膀,無聲地朝她搖了搖頭。
“我知道。”她深吸口氣,鬆開了手,“這件事你怎麼看?”
“紅月尚未現世,魔鬼理應不可能出現在蠻荒地,可他對魔鬼的描述,又和聖典中的記載有那麼些相似,不像是隨口捏造,所以我也……難以辨明。”喬頓了頓,面色有些憂慮,“不過,這些都已和我們——”
“無關。”法琳娜接道,“你說得沒錯,喬。我們得先解決自己的問題。”
代理教皇塔克.托爾登死後,她便遵循對方的遺志,帶着剩下的審判軍撤離了新聖城,打算前往狼心的大公島重建教會。那裡曾是女巫組織血牙會的據點,被教會大軍剿滅後,爲防止對方捲土重來,聖城派人駐紮下來,也算是一塊久經耕耘之地,作爲新的落腳點十分理想。
但沒想到,聖城覆滅的消息傳播得比他們的腳步更快,得知赫爾梅斯淪陷後,大公島主教竟不再承認教會賦予的身份,轉頭和貴族攪和在一起,搖身一變成爲了大公島伯爵,甚至將先到的使者絞死在城外。
這場匪夷所思的叛變給了審判軍沉重的一擊,之後又有許多人離開了隊伍,如今他們已抵達大公島半年之久,卻依然只能像過街老鼠一般藏頭露尾。如果再不能豎起教旗,重聚人心,恐怕教會將徹底斷送在她手裡。
毫無疑問,只有把叛徒血祭,才能挽回岌岌可危的局勢。
難處就在於,對方手中也擁有一隊神罰武士。
這一戰,必然慘烈異常。
“我們走吧,”法琳娜拉起兜帽,最後看了酒鋪一眼。
海商依然在滔滔不絕,“那裡有趣的事還多着呢!比如像小山一樣大的黑色鐵船,比通天塔還要高的巨型樓房,只要去過一次就絕不會忘!”
“你都給說說吧,我給你加酒!”
“這些全是出自那位四王子殿下的手筆?”
“嘿,當然,不過你可不能再叫他王子殿下了——因爲我離開無冬城時,他已經決定要正式登基了!日子嘛……讓我想想,唔……應該就是今天沒錯!”
“喔?那他現在是灰堡之王了?”
“哈哈,這個稱呼不錯,”海商舉起倒滿的酒杯,“既然如此湊巧,那就讓我敬遠方的灰堡之王一杯好了!”
“敬灰堡之王!”衆人也起鬨似地端起了酒杯。
灰堡……之王麼?法琳娜冷笑兩聲,你就繼續在山溝裡構築你那看似繁華的王國吧,當神意之戰將臨,這世界終將變成一片廢墟。我們遲早會在真正的地獄重逢,唯一不同的是誰先誰後而已。如果這次沒能戰勝叛徒,我將先走一步;而若是我贏了,那麼我會在這裡,靜靜等候你墜入地獄的消息的。
羅蘭.溫布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