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的表哥姐過來拜年,⼤表姐帶來了她的未婚夫,說是過完年⼗五就要完婚的。聽說他們兩個是⾃由戀愛的。
表姐夫⻓的很⾼⼤,⾮常善談,⼀臉的絡腮鬍胡,頭髮天然微卷,帥⽓、陽光。⼤表姐也很開朗。⼆表姐則是悶聲不響,已經⼆⼗了 還在初三複讀班苦讀,
聽阿⽟說,他們復讀⽣,要⽐應屆⽣每年要多交三倍的學費,⼆表姐能復讀這麼多年,真是幸福,舅舅也實在是有錢。
媽媽讓雅君泡完茶,就把待客⽤的碗筷,重新洗⼀下。
雅君拿了個⼤⽊盆,打了⼀⼤桶⽔,把碗筷洗了放在臉盆⾥,瀝⼲⽔以後,放在餐桌上備⽤。
三表哥到雅君旁邊,故意裝作洗⼿,⼩聲說,"洗完碗,我們就溜出去,你帶我去你們這附近的⼭上玩⼀下,再商議⼀下你的事怎麼辦。"
雅君聽到他說的後⾯⼀句,輕輕點了下頭,三表哥就⽤⼿示意,他把⻋⼦,推到⼩學那⾥去等。
雅君慢慢捱到學校那⾥,現在,家家戶戶都有客,路上倒沒⼈注意到她。
倆人去了⻘⼭嶗,等把⻋⼦推上嶗頂,兩⼈都累的坐到地上,看着⼭腳下的村莊喘⽓。
"你說,你那事怎麼辦?你總不能真的嫁給那個⽊頭吧?"三表哥喘着氣看着雅君。
"那是不可能的,除⾮我死了。"雅君不斷深呼吸着,讓⾃⼰儘快平靜下來。
"我和我那些朋友說了,他們也說只有逃⾛纔可以解決。"
"你什麼朋友啊?⼀個初⼆⽣,你能有什麼朋友?再說了,說逃⾛就逃⾛?逃哪⾥去啊?難道跑出家⻔就沒事了?外⾯⼀個⼈都不認識,身上⼀分錢沒有,要是被抓回來,更壞事。"雅君抱着膝蓋,愁眉苦臉。
"我的朋友好多好不?要是我,逃出去⼀年,都有地⽅吃飯住宿,讓他們找破天都找不到,哪⾥像你們⼥⽣?天天窩在家⾥,連縣城都⼏年去不了⼀次。"雅君看着三表哥的⻘春痘,像畫圖的紅⾊筆點出的花,灑在臉上,⿐⼦下細細的絨⽑,被陽光印成了金色。
還是男⽣好,沒有被逼的痛苦。
"我將來就不讓⽗⺟做主,他要說好的,我偏說不好,⼈⽣要是連感情都沒法做主,還有什麼意思?"表哥甩了下頭髮。
那麼⻓的頭髮也不剪,怪不得讀書總留級,⼼思⽤錯了地⽅。
⼀時苦⽆良策,兩⼈都沉默了。表哥站起來,撿起地上的⼩⽯頭,像打⽔漂⼀樣,往⼭下甩着。
"要是將來,我有地⽅逃,我家⾥怎麼辦?我媽會不會死?"這真的是雅君最擔⼼的。
"你們⼥⽣就是太蠢!姑姑怎麼可能因爲你逃⾛了去死?我跟你說,上次她都是嚇唬你的,逼你就範,你信不信?"
"我不信!我看着她上吊的的,晚⼀點就死了。"
三表哥在雅君身邊轉着圈圈,用手點着她"說你蠢吧?你不相信,她就要故意做給你看的,不然你怎麼會這樣?不過司⻢那個壞蛋,肯定是不會放過你的,你要⾛,肯定要⾛的遠⼀點,在縣城肯定不⾏。"
"我要是跑遠了,還怎麼讀書啊?"
表哥睜大眼睛:"你還想着讀書?他會讓你好好讀書?真是天真!⼈都要死了,還讀什麼書?有機會跑出去再說。⾛!去看看附近有什麼好玩的。"
雅君站起來拍下屁股:"好像這⾥有個軍⻢場,可是很少看到⻢,當兵的倒是有。"
⼭上的路,⽐⼭下的還要平整,可能因爲有個兵站的原因吧,經常會看到當兵的在植樹造林。⼩時候,爸爸還帶雅君到兵站放過隊⾥的⽜,到那⾥喝過⽔摘過桃⼦吃。
"哎!哥,那⾥有花,帶我去看看。”
⼤朵⼤朵的⽩茶花,在陽光下開的炫⽬。原來,茶花是在過年的時候開的呀?雅君居然從來都不知道。
雅君摘下⼀朵茶花,顛來倒去的看,"哥,這個茶花,可以做暗器傷⼈嗎?"
"怎麼可能啊?你怎麼會這樣想?"
以前,姐姐去那個⽂化館看錄像,要⼀⽑錢⼀個⼈,媽媽只給姐姐⼀個⼈錢,說她⼲了活,雅君也跟了去,在後⾯的⾼凳上,站了⼏秒鐘,就被⼈推下來,再也看不到,可那⼏秒鐘,讓她看到⼀個畫⾯:⼀個⽩⾐飄飄的盲⼥,拿着⼀朵⽩茶花,伸⼿⼀扔,就把⼀個刺客擊殺……雅君就這樣知道了,茶花是可以做暗器的。
"你們⼥⽣,真是幼稚啊!什麼都相信。"三表哥搖着頭。
"哥,你將來,會不會重男輕⼥啊?"
"怎麼可能啊?我肯定不會。"表哥回頭看了眼坐在後座的雅君。
"那你會在感情的事上,逼你的孩⼦嗎?"
"那就更不會,我聽到你的事都很難過,還會去逼⾃⼰的孩⼦嗎?不過我和你說的話,不要讓姑姑知道,我有點怕姑姑。"
"我媽有什麼好怕的?舅媽才讓我害怕。哥,停下來……"
表哥停在那⾥,半晌想說什麼,雅君“噓”着不讓他出聲,讓他看兩旁⾼聳的杉樹林……
⻛,從遠處來,從近處⾛,⼀層⼀層的,爬着杉樹的梯級,去到那杉樹之巔,成千上萬根杉葉翩翩起舞,顫抖起伏,如夢⼀般,悅⽿動聽,越過杉林,拂過鬆嶺茶園,不知去了誰⼈的窗前⽿邊?斑斑駁駁的陽光灑下來,照在兩個⼩⼩的⼈影上,雅君暈跌在了寂靜的林間……
"你頭暈嗎?"表哥⼤驚。
"你才頭暈呢!"說着別⼈⽊頭的表哥,也是聽不懂⾃然的⽊頭。
"你們兩個⼩⻤頭,跑哪⾥去了?到處找不着,是不是躲着談戀愛?"⼤表姐的⼤嗓⻔⼀吼,所有的⼈都看着雅君兄妹倆,雅君和表哥⾯⾯相覷,兩個⼈的臉都紅了,紅的莫名其妙……
元宵⼀過,年就算完了。⼀年之計在於春,要開始新⼀年的努⼒了。再有⼀個學期,雅君就中學畢業,她要⼼⽆旁騖,考進楊⽼師說的,城⾥最好的那個學校。
這是她不變的⽬標。
司⻢和菩薩提了個⼤籃⼦,⾥⾯⽑⼱,布料,和不知道多少個的紅包。
“這是今年過年,親戚們給⼆丫的賞⾦和禮物,親戚們可都把⼆丫看的很重嘞。"司⻢很⾼興的說道,菩薩也很興奮。叔叔和朱⼤媽聽的熱鬧,也過來翻看,⼀時之間,嘖嘖聲不絕。
雅君卻煩惱起來,跟⾃⼰約定好要只管學習,其他都要忽視的⼼境被攪成了亂麻。樹欲靜⽽⻛不⽌。
菩薩把籃⼦放進雅君房間⾥的牀上,雅君⼀把提了,扔出了⼤⻔。
司⻢陰沉着臉:"你什麼意思?"
"就這個意思!說好了不能擾我。"
菩薩悄沒聲息的,去撿東⻄,看的出,他很難過。
叔叔竄了過來,猝不及防的,在雅君臉上,狠狠的扇了⼀巴掌,"你膽⼤包天了?還忤逆⼤⼈?我⾃⼰⼥⼉都敢打死她,你不聽話,我這個家⻓,就敢教訓你!"
雅君的⽿朵“嗡”了⼀聲,⿐⾎噴了出來。
媽媽趕緊攔在女兒跟前,"你既然是她⻓輩,該有點⻓輩樣,不能動不動就打⼈。"
司⻢沒有吭聲,⼤概覺得,叔叔這個巴掌替他找回點⾯⼦。
雅君冷冷的看着⼤家,吐出嘴⾥的⾎,接過⼩貓妹的⽑⼱,把強忍着的眼淚和⾎,⼀起抹進了⽑⼱⾥,叔叔這個巴掌,當年要不是關叔,雅君早就捱上了。
"等今年考完,就不準再讀了!越讀越成了籠不住的野⻢,年底就結婚!"司⻢對着媽媽下命令。
果然如表哥說的,不會好好讓她讀書,所謂的約定,就是⼀個⼈爲⼑殂我爲⻥⾁的⻅證。
媽媽說,"你這樣犟,能給⾃⼰帶來什麼好處?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改變不了,那個書,多讀一年少讀一年又有什麼差別?"
板上釘釘?若不是你引狼⼊室,今⽇怎麼能夠這樣被⼈拿捏?若單從⼒量來講,⼀個男⼦可擔百⽄,我身單⼒怯的⼥⼦可擔兩次甚⾄三次,何苦要拿性命和⾃由,去仰⼈⿐息?⽇⼦還沒有苦到⼑斧加身的地步,卻窮兵黷武,把僅有的尊嚴都奉上?若這個命,是司⻢來註定,是因爲我是個沒有任何後援的貧⼥,必須接受的潛規則,那我偏要,抗了這個命!
模擬考試開始了,雅君發現她的試卷,每張的字,模模糊糊,越到後⾯越不清楚,雅君努⼒的睜眼看着,時近時遠,難道得了近視嗎?⼏天前體檢過,我是⼆點五的遠視眼呢,還被男⼈婆取笑了半天,說什麼都和別⼈不⼀樣,還沒有⼀只狗重,卻⻓着千⾥眼。
"⽼師,我的卷⼦,不清楚請重新給我⼀份。"雅君扯着監考⽼師。
⽼師趕緊停下,拿起試卷,從頭到尾檢視",是好的呀。"
"好--的?好,我再看看。"
監考⽼師看看雅君,⾛開了。
考試結果出來,雅君考了前所未有的低分,物理只有四⼗分。
⽼師把她叫去辦公室,"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給我⼀個解釋。"
雅君⽆法解釋,只是汗⽔和着淚⽔。⽼師摸了下她的頭,"你在發燒!你爲什麼不說?"
男⼈婆跑到辦公室來,"⽼師,她的⼼⾥壓⼒太⼤了,再這樣下去,會死的。"
⼗⼏個⽼師,還有在鄉婦聯當婦⼥主任的同學的媽媽,都到了家⾥,找媽媽談話。
"你知道這樣是包辦婚姻嗎?知道這是犯法嗎?"
"你知道她還未成年,受法律保護嗎?"
"⼩孩⼦有受義務教育的權利……"
媽媽哭了,聲嘶⼒竭的吼道,"我犯了法,你們把我抓去坐牢好了,我的孩⼦們,你們學校還是政府給我養好了……"
⽼師沉默了,婦聯的同學媽媽也⽆⾔以對,等到他們離開,雅君仍在泥沼,⼀切都沒有改變,只是讓司⻢更加堅定,不讓她繼續讀書的決⼼。
填報志願時,阿⽟說,"你和我⼀起,報考師範吧?這樣可以早⼀點⼯作,我們⼜可以⼀起。"
雅君搖搖頭,師範之後,還得分回這個地⽅。⼩學的方⽼師,魏⽼師,都是遵守着婚約,仍然嫁了鄉下,不然事情鬧⼤,還得被開除。魏⽼師嫁的還是個癩痢頭,⽼公經常打她,然後她就經常打學⽣。
雅君的第⼀志願,第⼆志願,都只有⼀個地⽅。也許,就是這個地⽅,也到不了。
花即使知道,總有⼀天要被吹去,也要努⼒的,把⾃⼰,僞裝在季節的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