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終於告訴雅君，明天可以去學校報名了。
因爲遲了一星期，班主任⽼師說要去找校⻓。媽媽就帶着雅君往校長辦公室去。
校⻓看了看媽媽和雅君，突然⼤吼起來：“你們每次都要晚一星期甚至半個月來報名，你以爲會有什麼好處在後⾯等着你是吧？要不是你⼥⼉是全校第⼀，我根本就不會收她！”
雅君含着眼淚，丟下一迭聲道歉的媽媽和盛怒的校⻓，快步離開，去找⾃⼰的教室。
放學以後，雅君從學校回家，發現媽媽和姐姐都不在，妹妹在哭。原本躺在牀上的爸爸，拄着自制的柺杖坐在客廳，搖着睡覺的弟弟。
雅君問爸爸：媽媽去哪了？爸爸不聲，只是嘆氣。
“胖小豬”滿臉掛着淚，告訴雅君：媽媽從學校回來後，對躺在牀上的爸爸⼤罵了⼀頓，喝農藥⾃殺了，現在被⼈送去鄉⾥的衛生院搶救了。
雅君平⽣第⼀次拿着書包對着爸爸亂砸了⼀通，爸爸的眼裡滿是淚滴，絕望的看着雅君不說話。
雅君一時也管不了那麼多，抹着淚衝出家⻔，她知道衛⽣院在過年時要去的沒有外婆的外婆家路上，但是要拐個彎，⾄於怎麼拐，到那⾥再說。
“胖小豬”也要跟着，就讓她跟吧！雅君認路差，她認路好。
路⾛出⼗⼏⾥，不知道怎麼⾛了。看看來時的路，雅君問妹妹：“你記得我們是從哪條路上來的嗎？”
“胖小豬”前後看看，點點頭⼜搖搖頭。
這下完了！眼看天都要⿊了，雅君和妹妹坐路邊哭了。
⼀羣鹽礦的⼯⼈剛好下班。看⻅路邊哭泣的姐妹，問了下情況，就有個女⼯把她們帶到了衛⽣院。
雅君看⻅媽媽躺在衛生院⾛廊的⽵牀上，昏黃的燈光照在媽媽蠟黃的臉上、一雙雞爪樣的手黑黑的耷拉在牀邊，⼈還不清醒。姐姐半個屁股斜坐在旁邊。
姐姐說：醫⽣給媽媽灌⽔洗胃了，沒錢打針，只能這樣了，看媽媽能不能醒過來，能醒就不會死。
在這之前，雅君只對爸爸有感覺，不喜歡媽媽，因爲媽媽從來對她只有打罵。可雅君不希望媽媽死，她要是死了，連種⽥的⼈都沒有，家裡⼏個就都會餓死，雅君就更別想讀書。
雅君要讀書！⽼師說過：只有讀好書，才能離開這個地⽅，去到她想去的地⽅。
媽媽活過來了，看到雅君和“胖小豬”，很⾼興，虛弱的用手摸摸這個摸摸那個，這還是雅君第一次感覺到媽媽有感情的撫摸。
媽媽說以後不會這樣了，不會再讓家裡人擔⼼她了，但願如此！
沒多久的星期六下午，雅君放學回家，第⼀時間去看爸爸。
和平時不⼀樣的是，房間⾥點着⼀盞煤油燈。雅君和爸爸說着笑話，想彌補前些時用書包砸他的內疚。半晌發現，爸爸沒有迴應，蒼白的臉上，深陷的眼窩⼀直盯着⻔，像在等着誰出現。
雅君忽然感到恐懼，伸⼿摸了摸爸爸，有一點溫、又有一點涼。
心裡強烈的不安，驅使雅君跑了坐在門口的青石上大放悲聲。
媽媽和姐姐被別⼈叫回來了。她們沒有哭。只有小貓妹陪着雅君落淚。
三歲的弟弟告訴雅君：爸爸只是睡着了，等他醒了，我就會把我的餅⼲給他吃。
弟弟爲家裡難得的熱鬧和來“湊熱鬧”的人帶來的餅乾而高興。
應聲而來的還有關叔。他叫了剃頭匠，把父親擡到客廳，讓⼈扶着，給⽗親剃了個頭，讓⼈把號啕大哭的雅君拖開，把爸爸睜着的眼睛合上。
孫⼆娘走來鬧了幾次，不管她怎麼鬧，關叔和司⻢叔叔⼀直都在家裡忙活到葬禮結束。
從始⾄終，爸爸的親弟弟沒來過。
爸爸被埋進了⼀堆的野草地⾥，從此，他就成了⽳居⼈。
每個星期六的下午，雅君都會拿着書，在薄薄的⽇暉中，到爸爸的屋⼦旁邊，讀書給他聽；野菊花開了，雅君就拔來⼀⼤捧⼀⼤捧的做花環，密密匝匝的，裝飾着爸爸的屋頂，最多的，有⼗⼀個，遠遠看去，只有爸爸的屋⼦，有着數不清的陽光；累了，雅君就在不遠處耕⽥農⼈的異樣眼光中，在爸爸旁邊睡着了……
這樣，雅君就成了遠近⼈人聞名的神經病，神經病就神經病吧！管他呢。雅君心想。
家⾥的十畝⽔⽥，在⽗親死了以後，關叔每次耕⽥，都會把附近雅君家的⽥耕了，⼀時村⼈謠⾔四起。媽媽架不住，就央求關叔，不要給她們家耕田了。關叔就白天耕自家的田，晚上摸着黑把雅君家的田耕了，然後隔着窗戶來偷偷告訴雅君家裡，說哪塊田耕好了，可以去插秧了，媽媽從來不迴應。
司⻢叔叔一直避⽽不⻅。
暑假⾥，那個⼀句話讓媽媽⾃殺的校⻓來了，來送錄取通知書。
雅君不想⻅他，悄悄的掩上房⻔。
校長對媽媽說：“你⼥⼉考上了，總分又是全鄉第一，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養了這樣的女兒，你們家都燒高香了。也不知道你這個當媽的怎麼回事，一點也不高興！你自己看着辦吧，不要坑了孩子就是。”
雅君默默的⾛出家⻔，去看爸爸。野菊花⼜開了，爸爸的旁邊⻓了⼀株不知道名字的野草，上⾯⻓滿了燈籠⼀樣的果⼦。
雅君把它⼀個個摘下來，"叭“的⼀聲在臉上炸開……回來以後，她的⼿上臉上全是包。
姐姐氣惱的盯着她：“你又死哪裡去了？”
雅君沒有吭聲，心裡想着：唉，這世界上，還有和我⼀樣的～怪草……
晚上，媽媽用布包起攢下的十個雞蛋，讓雅君偷偷拿去給關叔。雅君去了，看⻅孫⼆娘在，她就不進去，見她去了廚房，雅君趕緊進去。
許久沒⻅的關叔見到雅君，笑着摸摸她的頭，知道雅君來送雞蛋，就⾮讓她拿回去，把她推出門外。
媽媽看看雅君手上原封不動的蛋，不做聲，許久說了句：以後要記得報答關叔。
雅君點點頭。
孫⼆娘很快知道關叔在後⾯幫雅君家耕⽥的事了，關叔從此就真的沒有再幫雅君家了，甚⾄⾛路都會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