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里，兩個聲音爭執着，兩種力量，一紅一白，在體內糾纏。
一股是來自魅族，雪夜沉香強烈的藥性作用，一股是來自靈魂深處，擁有自我意識的力量。
——事到如今，你還在壓抑什麼？否認什麼？
激烈的語氣，不滿的抗議，一聲聲在腦海迴盪，隨着藥性的增強，一道不斷凝實的暗影輕輕搖曳着，猶如鬼魅。
殤雙眉輕蹙，單手扶額，一步步向後退去，生怕自己再次失去意識，做出傷害汐月的事情。
彷彿是想說服殤，那聲音漸趨和緩，帶了幾分若有似無的試探輕聲蠱惑着。
——你喜歡她，不是嗎？爲什麼要放手？爲什麼要退讓？你是神族之王，是聖域之主，是整個天下的領袖，論容貌，論修爲，論心智，你不輸給任何人，爲什麼不從那個人的手中奪回屬於你的幸福？月族的大司命算什麼？月族的族規又算得了什麼？只要你想，此時此地就可以讓汐月成爲你的人！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殤沉默着，不發一語，修長的身子靜靜地靠在牆壁上，纖長的羽翦低垂，掩去一雙洞察一切的明眸，看不出任何想法。
若有似無的異香在空氣中漾開，心神受到藥性的干擾，開始迷濛，殤微微蹙眉，下一秒，識海中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猶如惡魔的呼喚，一點點將他拉進慾望的深淵。
——現在，你夢寐以求的那個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你還在猶豫什麼？
——去吧，遵從你的感情，遵從你的心意，遵從你最原始的本能，牢牢地抓緊那個你心心念唸的人兒。
——只要過了今晚，她便完完全全，只屬於你一個人，再沒有人可以搶走她，再也沒有人可以阻礙你們在一起，這難道不是你心底最深切的渴望嗎？
渴望……嗎？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
他沒有……他只是……只是……
單手撫上胸口，殤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可是喉結動了動，卻是什麼也說不出。
——只是什麼？不甘心？不捨得？還是……不敢？
微微上揚的語調，“不敢”兩個字，宛如從舌尖細細摩挲出來，帶着一股別有用意的挑釁與嘲諷，好似極細利的針，直直刺進心底，一根又一根，直到鮮血淋漓。
——得不到，也忘不了，最終受傷的人，只有你自己！你要愚蠢到何種地步才能醒悟？你要否認自己的感情到什麼時候？
彷彿晴天霹靂在識海處炸開，殤眼神一變，瀲灩若水的眸中再無半分猶疑，一步步向汐月身邊走近。
“君上？”低低地輕喚一聲，汐月語帶試探，看着殤一點點靠近的身形，紛亂的心底驀地劃過一抹陰雲，可還沒等她細細思量這種不祥的感覺是什麼，一道刺目的寒光便從眼前一閃而過。
那樣炫目的，逼人的，寒氣四溢的——千秋若雪的劍芒。
“對不起。”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殤看着汐月，目光劃過一絲決然，手腕一翻一轉，凌厲的劍氣直逼咽喉而去。
“不要！”一聲驚呼，看着那即將入體的利劍，汐月渾身一冷，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徑直衝上前去。
“嗤！”
利刃沒入皮肉的聲音格外刺耳，冷到極致的痛從掌心蔓延，汐月全然不顧，緊握劍身的手沒有半分鬆懈。
劍刃險險停在殤喉間三寸處，鮮血沿着汐月緊握住劍身的左手五指匯成一條紅線，汩汩落下……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殤呆呆地望着眼前怒形於色的人兒，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劈手奪過殤手中的長劍扔在一旁，汐月疾步上前，滿是鮮血的手抓住殤的衣領，狠狠地將他抵在牆邊，一字一頓，詰問道：“你是瘋了不成！你以爲你是什麼身份！可以如此輕易地置自己的性命於不顧？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沒有我的允許，你憑什麼去死！憑什麼！”
緊扣衣領的手寸寸收緊，越是用力越是傷重，嫣紅的血蜿蜒曲折，透過衣衫層層疊疊地暈染開，綻出一朵朵妖嬈悽豔的花。
汐月雙目赤紅，一雙清澈的眸中帶着前所未有的壓抑與痛苦，逼問着：“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在這裡，我該怎麼辦？我會傷心，會難過，我會恨自己一輩子！我永遠都忘不了你是爲我而死，我會永遠活在內疚和自責之中！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聲聲淒厲，字字泣血，殤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汐月，失神的瞬間，肩頭一沉，一個溫暖的身體無力地跌進懷裡。
“汐月……”身形一滯，殤的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
懷裡的人面色微紅，呼吸急促，明顯是急怒攻心的症狀，心頭擔憂的同時，無邊無際的自責鋪天蓋地而來。
——蠢不可及！當真是辜負了我對你的期待！到手的幸福都不敢爭取，你還配做一個男人嗎？你……
——滾出去！
一聲厲喝，殤混沌的意識驟然清醒，濃烈的幾乎化爲實質的殺意直逼識海深處的暗影而去。
怒旋的氣流涌入，凌厲的殺氣交錯縱橫，轉眼就淹沒了那似真似幻的暗影。
沒有怒吼，沒有哀嚎，餘下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暗影孤身立於原地，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悲憫的目光，冷冷地凝視着殺死他的人，驀地，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
——終有一天，你會後悔自己今日所做的決定！殤，你會爲你的任性付出代價，而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哈哈哈……
大笑聲戛然而止，飛散的黑氣見證着主人的身隕，殤靠在牆邊，輕輕喘息着，目光卻停在汐月身上，不捨得離開半分。
指尖顫抖地撫過汐月微涼的側顏，殤心生驚懼，看着懷裡面色蒼白，模樣脆弱的人兒，一顆心千瘡百孔，疼得難以呼吸。
是他鬼迷心竅纔會傷她至此，是他禁不住誘惑纔會做出這種荒唐至極的事，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被人蠱惑，他怎麼可以……
心臟劇烈地跳動着，殤整個人猶如浸在冰水之中，渾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