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離開了青檀鄉,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動身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北上了。
青檀鄉是南陸的極點,如果想要繼續南下,那就只能翻過丁頁山了。
隨着燕青的離去,另一個消息也不知爲什麼就流出來了。
李詩也走了,她是在燕青離開之前便走了的,她的去處則不像燕青那樣,存在那麼多未知。大家都知道,李詩能去的地方,無非是兩個:地府,和,天庭。
地府、天庭,都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地方,而且有一個共通點——都是死者之後的世界。
鄉民們沒有找到阿詩嫂子的遺體,他們即使想爲逝者舉行一場祭祀,也無從下手。
最後,還是由青檀鄉鄉正開口,花費了衆人半天時間,爲阿詩嫂子舉行了一場沒有遺體的祭祀。
不過,那是八月十七的事情了,正好錯過了八月十五和十六這兩天黃道吉日,因此,大家都說,“希望阿詩在黃泉路上一路走好”。
……
阿詩嫂子本名叫李詩,是知北郡的一戶大戶人家的嫡女,有一句俗話叫作“女子無才便是德”,出身大戶的李詩自然逃脫不了《女兒經》的命運,因此,突然出現的少年燕青就成了一個嚮往的對象。
他們的認識彷彿上天註定,又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那時候,知北郡還是一個春天,那條知北遊還是洪波涌起,沒有戰爭,沒有爭權奪勢,只有王權貴族和士子佳人的平淡相遇。
成在此刻,敗,也在此刻。假如沒有他們的相遇,之後的的歷史洪流或許就會完全被改寫,沒有大寶門,沒有黃白化,沒有潘安。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的確郎才女貌,在外人看來無可挑剔。
終究,在燕青的死纏爛打的伎倆下,李詩的父親同意了二人的婚事,無需彩禮,一切禮品皆由李家擔下,還另外附贈一座府邸。
不過這些都被燕青拒絕了。他當時對李老爺說:“男兒有志,當自強。”
雖然還沒有成親,但是這一切卻又那麼融洽。
兩年之後,浩海王朝的突然襲擊讓知北郡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大片宅邸被打下,死傷相藉。
李府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中受到巨大的打擊,李詩的家人無一避免,只有她僥倖逃脫,被燕青救下。
燕青把李詩帶回了青檀鄉,好生照料,知北郡的所有生意都放棄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了,李詩從戰爭的陰影中走出來了,兩人自然而然的成親,育子。
然而,成敗一如往前,沒有相遇,恐怕一切都將改寫,也或許,什麼都不會改變。
……
“彼岸花開開彼岸,斷腸草愁愁斷腸。”
“奈何橋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
“陽缺陰逝,曼珠沙華。”
“紅塵緣已盡,來世長歌行。”
相傳,在地府有一條河,名字叫作忘川河,河裡有很多魂魄,它們都是因爲自己的執念而選擇躍入河中,而一旦躍進了河裡,則永生永世無法掙脫,只能永久地看着從橋上路過形形**的魂魄,再一世又一世地看着自己的執念路過。
在忘川河旁,有一種很特別的花,沒有誰見過它的花葉同時出現。
這種花,叫作彼岸花。
民間有各種各樣關於地府的傳說,然而,卻找不出幾個是關於情感的。
而彼岸花的誕生,則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人們的好奇心。
……
慕凡拿着白紙離開了,此刻,他突然發現,自己穿這身衣服,十分諷刺。
素衣紋花,風穿錦繡,死生落寞。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事,故事很平凡,甚至是無聊,不過不知爲什麼,他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這個故事——
從前,在世界的一隅,有一個老漢,他獨自一人生活了數十載,膝下無子,只育有一女,不過這唯一的女兒也早已出嫁多年。
他晚年唯一的樂趣,便是栽種枇杷樹,然後與枇杷樹上的白鶴說話。
有人問過他,爲什麼一直種枇杷樹?
他回答說,我夫人喜歡枇杷樹。
不過他的夫人已經在幾十年前便已離世了,距今已有數十載了。
自從他夫人過世之後,他便一人把唯一的女兒拉扯大,也沒有再娶過,待女兒成年了,他便爲女兒擇夫婿,每個小夥子都要過他的幾大關卡,最後的決定權再交給女兒,如果女兒不喜歡,他便再尋。
知道有一天,女兒找到了滿意的夫婿,爲了給女兒做嫁妝,他把自家院子裡那棵非常年老的枇杷樹給砍了,親手爲女兒做了嫁妝。
那棵枇杷樹,是他夫人年幼時便栽下的,是他和他夫人除女兒之外最寶貴的東西了。
從此之後,他便開始種枇杷樹,一棵又一棵,一年又一年。
有一年秋天,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隻白鶴,駐足在他種的枇杷樹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晨至昏,從春至東,那隻白鶴從未離開過,一路伴着老漢到達人生的終點——
故事很簡單,很平凡。
慕凡沒有把老漢和燕青兩人弄混,也不會把兩人搞混。
他想着想着,便到達了鄉正家中。
出乎意料的,鄉正也出了門,站在院子前,看着他。
不過,儘管纔過去兩天時間不見,慕凡也發現了鄉正的一些特別之處。
最爲明顯的,年僅半百的鄉正竟然柱起了柺杖!
鄉正不同於黃羊那般年老,所以以前看他的時候,總會感覺他還年輕,身體很硬朗,可是,今日再看鄉正,卻給人一種耄耋之年的老人的感覺,完全不似年僅半百的老者。
以前,鄉正是從來沒碰過柺杖這東西的——至少青檀鄉民們是沒有見過他拄拐的。
慕凡很意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莫名的傷感起來了。
他走前,很自然的搭住了鄉正的一隻手。
也許是外表的欺騙,此時此刻的鄉正已經不像從前的那個古板的鄉正了。他的臉上不再似萬年堅冰般,一條條,一處處,能看見的盡是皺紋。
“小凡,你去過你燕青大哥家了?”鄉正沒有拒絕慕凡的手,他看着慕凡另一隻手中的那張白紙,說道。
“嗯。去了一趟,不過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消息。”
鄉正的兩隻眼睛也不再古板,而是充滿了渾濁,他說道:“昨天已經給你阿詩嫂子做了祭祀,可以安息了。說起來,我們青檀鄉還是一連做了三天的祭祀呢!”
最後一句話語中的苦澀在慕凡耳中是那麼明顯。
他沉默片刻,才繼續說道:“我們進屋說話。”
鄉正一愣,再而張嘴啞笑,道:“是呢,倒是我這個鄉正沒規矩了,哈,咳咳咳……”
慕凡默默扶着前者進屋。
屋子並不很大,若是和鄉正處對比一番,也許只當鄉正處的一半不到,不過不管住在哪,都只有鄉正一人住,這裡倒也不顯得大了。
一進屋子,便能看到一個靈位,看樣子還是新的,趁着一點兒亮光,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分辨出了靈位上的每個字:燕氏青妻李氏之牌位。
無疑,這可能就是整個青檀鄉里唯一的一塊牌位了。
慕凡想了想,向前走去,從一旁的香支中抽出三支,點燃,鞠躬,敬逝者。
“鄉正,鈴鐺在哪兒?”慕凡開口,問道。
這個問題算是比較重要的了,畢竟,燕青離開了,阿詩嫂子也走了,剩下的,只有年僅六歲的鈴鐺了。
燕青或許會把鈴鐺一起帶着,不過這平添了很多麻煩,實爲不可取的。
“燕青他離開前,把鈴鐺託付給我了,希望我能照顧好她,不過……我現在真的老了……”
慕凡沉默,這件事情對他來說他也照樣沒轍,總不至於讓自己帶着小鈴鐺吧!
“鄉正,燕青大哥他臨走前對你說了什麼?有沒有提他會去哪兒?”慕凡不死心,開口問道。
鄉正看着牌位,搖了搖頭,說道:“他什麼都沒有提,只是來問了我關於阿詩的事情,那時候,我根本就看不透他,怎麼會知道他要去哪兒?”
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慕凡也沒有失望,他繼續問道:“那鈴鐺現在又在哪兒?”
鄉正舉起柺杖,指了指一個非常隱蔽的房間,說道:“哭了一個晚上,之後就一直在睡,怎麼叫也叫不醒。”
慕凡一聽,感覺大事不好,也不管鄉正了,直接進了房間。
還好,鈴鐺人還在。
鄉正拄着拐,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鄉正,阿詩嫂子臨走前又對你說了些什麼?”慕凡見鈴鐺沒事兒,再問道。
“她比燕青先來,告訴我不要讓燕青知道她的事情,再來就是想向你說聲感謝了。”
慕凡皺眉。他走近牀前,手搭在鈴鐺的脈搏上。
一會兒後,他的面色大變。
“心脈齊堵,陷入半死之狀,還有……‘炁’紊亂,丹田將空!”
他有意無意間從丹田處流出一絲“炁”探索鈴鐺的身體,不過卻得出了一個不怎麼好的結果。
想了想,他轉身對鄉正說道:“鈴鐺現在的身體很差,必須要儘快救治……”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聲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小夥子,救人這點兒小事就交給我吧,反正你也不怎麼會救。”
循着聲音望去,一個男人正在簾子前站着。
“不好意思,先救人,再自我介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