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們想要尖叫,但請把尖叫聲音吞回去,保持你們現在的動作,給我三十秒鐘陳述時間。”
在那聲震得全場玻璃顫動的槍響後,刑從連的聲音隨之響起。
或許因爲槍聲太過攝人,現場所有人都處在短暫的驚恐中,並因爲驚恐,而無人出聲。
林辰緩緩放下捂住雙耳的手,他耳膜生疼,想來剛纔那一瞬間,王朝一定將音量調到最大,而刑從連,刑從連居然對着廣播話筒開槍了……
不過,刑從連做出這種事,他竟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畢竟有四分之一的戰鬥種族血統,關鍵時刻確實能豁出去。
他用手輕輕擠壓了下一側耳廓,減輕耳鳴的症狀,他繼續將手機貼近耳廓。
刑從連的聲音從聽筒中,從廣播內,聲音徐徐傳出。
他說:“我叫刑從連,是宏景刑警大隊隊長,我會在這裡保證你們每一位的生命安全,前提是,請你們聽清楚我接下來的每一條。”
他聲音低而澄澈,帶着些凜冽意味,而更多的,則是令人無法抗拒的強大氣場。
他先是表明身份,然後安撫羣衆,最後闡明重點,總之很奇怪的是,或許有些人天生比較擅長說服甚至是命令他人,因爲刑從連一直在不停說話,所以現場竟沒有任何槍響後的慌亂反應,有些人徐徐起身,更多的人,則是擡頭,尋找着聲音的來源。
刑從連在同全場人說話,林辰則在和他說話。
“社會心理學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效應,名叫‘責任擴散’,意思是當人在人羣中時,會因爲旁觀者太多而降低個人伸出援手的志願,唯一的解決方法是,求援時請明確指出你想要求助的對象,比如,那位穿藍襯衣戴眼鏡的先生請幫幫我,諸如此類,尤其現場人數衆多,住手、停下、不要動這些詞是毫無意義的,請一定要落實到具體位置和具體人羣。”林辰飛快說道,喘了口氣,又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找人上臺查看李景天的情況……”
他話音未落,便聽到刑從連的聲音再次從廣播內響起。
只是,他並未聽刑從連提起一樓大廳,而是聽到他說……
“四樓龍源奶茶鋪前的朋友們請讓一讓,我的同事正在現場,請讓他走到欄杆邊,看清現場情況,以幫助大家有序撤離……”刑從連頓了頓,彷彿想起什麼,又補充道,“哦,是你們身後,穿白襯衣,手上打着石膏,正在打電話的那位。”
在那一瞬間,用目光如潮水般涌來也毫不過分,林辰簡直想問候一下刑從連。
但現場情況,當然不允許他這麼做,人流向兩旁分開,順着其中的間隙,林辰走到護欄邊,向下望去。
王朝特意挑選的位置,視角確實好得過分,比起站在椅子上,現在的角度更能讓他清晰觀察大廳內尤其是舞臺周圍的狀況,而他一眼就看見,被幾位少女按倒在地,正艱難想要爬起的黃督察。
“刑從連,讓黃澤上臺,你能看到他嗎,他在舞臺正前方,有一些紅裙少女……踩在了他的身上。”
回答他的,是廣播中響起的聲音。
“請一樓大廳舞臺正前方的少女們注意,請你們向後退一些,你們踩在了我的另一位同事身上,對……就是穿黑西裝的那位,我知道你們都很關心李景天先生的狀況,但現在李景天先生需要的是專業人士……所以,黃督察,勞煩您起來後上臺,查看李景天先生的情況,謝謝。”
雖然隔得很遠,他並不能看清黃澤的表情,但光靠猜想,林辰都能感受到黃澤聽見刑從連聲音徐徐傳出時黑如鍋底的臉色。
任誰被平生最厭惡的人拯救,大概都會是那樣的不悅而憋悶。
圍堵在舞臺周圍的少女們相互攙扶,徐徐後退。
黃澤掙扎着爬起,他的西裝皺成一團,髮型更是早已亂得不像話,林辰感到黃澤站起身後,踉蹌了一下,似乎腿部受了傷,很有可能是骨折了,但黃澤沒有直接上臺,而是強撐着轉過身,朝他所站的方向,投來很深的目光
林辰站在四樓扶手邊,望着黃澤狼狽的面容,對刑從連說:“黃澤起來了,正準備上臺。”
在黃澤艱難爬上臺的間隙。
刑從連再次開口:“爲了能保證李景天先生能及時就醫,希望大家能配合撤離現場,警方保證,會將李景天先生的情況及時通報並竭盡全力緝拿兇手。所以現在,權當爲了您和李景天先生生命安全,請聽清我接下來的指令,在我說‘開始’之後,按照我要求,有序離開。”
刑從連的聲音平緩鎮定,牢牢掌控全場。
林辰忽然覺得,在如何處理緊急狀況方面,刑從連似乎比他更有經驗,或者說,他有的只是理論,而刑從連有的,則是豐富的掌控經驗。
“第一,請您呆在原地不動,觀察周圍是否有被踩踏的傷者,如果出現傷者,請您幫助他們平緩移動至最近的商鋪內,請注意,其餘人呆在原地不要移動。”
整個商場內,終於響起了呻丨吟聲,又或者說,他們終於能夠聽見四周的哀嚎。
隨即是悉悉索索挪動的聲音間或響起,在短時慌亂過後,人羣終於清醒過來,他們相互幫助,甚至無需特意安排,他們便開始有序地爲傷者讓開生命通道。
林辰放下心來,收回視線,再次看向舞臺。
黃澤跪坐在李景天身邊,只見他脫下外套,正緊緊按壓在李景天頸部傷口上,然後,黃澤轉身,向他所站的位置豎起拇指。
意思是,李景天還活着。
林辰愣了愣,李景天還活着?
他下意識看了眼手機時間,距李景天被割喉至今,已過去三分鐘,頸動脈破裂的死亡時間也在3-5分鐘之內,但在兩分鐘後,傷者將不省人事,黃澤不僅能瞬間判斷出李景天還活着,並且向他豎起大拇指,這不僅在說李景天還活着,更意味着,李景天仍有救?
“刑從連,李景天還活着,傷情可能並不致命。”他捂住話筒,低聲說道。
雖然相隔很遠,他根本無法看見刑從連的面容,但在那瞬間,林辰似乎能感覺到刑從連點了點頭。
刑從連鎮定的嗓音很快響起,他不慌不忙地說道:“撤離將從一樓向四樓逐步推進,請二、三、四樓的顧客朋友們耐心等待,一如果您正處於一樓中空大廳,也請呆在原地不要動。下面,先請正處在東、南、西、北四條通道里的朋友緩慢、有序離開……”
“那麼,現在請開始。”
他的指令非常簡短卻清晰,伴隨他的“開始”二字,林辰很清楚看見,四條通道內的人流開始緩緩挪動起來,起先,人流通行速度非常緩慢,但伴隨着走出大門的人越來越多,涌出商場的人也越來越多,想來,刑從連在疏散商場人流前,大概已經跟鄭所聯繫過,所以疏散工作才能如此順利。
廣播中,刑從連開始安排大廳中最狼狽的那些觀衆開始離開。
“請所有站在大廳中的朋友們讓開‘李森’與‘c&m’專賣店中間的通道,稍後醫護人員將從該通道進入,因此請您務必讓開生命通道,並從其餘三條通道中有序離開。”
刑從連的聲音彷彿手掌般輕輕分撥開人流。
大廳裡的人越來越少,逐漸裸丨露出翻轉的座椅和狼藉的地面,這意味着離開商場的人也越來越多,醫護人員手擡擔架,從唯一空出的通道中迅速入場。
他們爬上舞臺,在爲傷者進行緊急處理後,迅速將人擡離現場。
黃澤推開一位想要扶起他的醫生,掙扎站起,仰頭看了過來。
林辰避開他的視線,只好看向那些他看不清面容並正在退場的背影上。
在此刻正徐徐離開的那些背影中,或許有憂心忡忡的粉絲,或許有收到驚嚇的顧客,當然說不定還有那位在衆目睽睽下傷害李景天的兇手。
或許,那位手執綠玫瑰並割開歌手脖頸的少女,正在混在人羣中,嘲笑他們的無能。
然而這種可能性,是他們現在無法顧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