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勳來不及阻止,那道雪色身影就被夜色淹沒了,他只得率着暗衛追了上去。
到了城門處,唐果兒從馬上翻身下來,一邊本想城頭,一邊問着跟上來的元勳,“探子什麼時候逃走的?”
“恐怕已經逃走多時!”元勳神色肅然,緊跟唐果兒身後,“暗衛是在晚膳時分發現獄中的人不是西涼探子,後來那假冒之人與暗衛搏鬥時,驚動了衛兵,屬下問詢趕到後,地上已經滿是屍體。”
“就按照發現探子逃走的這個時辰來算,那探子只怕也過了第一要塞了。王爺不再城中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赫拉的耳中,立刻傳令下去,全軍戒備,西涼大軍隨時會攻來,大戰或許就在今夜!”
唐果兒因策馬極速趕來,脣色被冷風一吹還微微發白,她的呼吸也不似往昔平穩,語氣更是急切。
快步走上城頭,唐果兒眺望一望無盡的平原,夜色依舊沉寂,沒有半點的異樣,她吊着的心才安穩了些。
可她緊蹙的眉頭卻沒有舒展,似被大朵的鉛雲籠罩着夜空,透着暴風雪即將來臨滯悶。
片刻之後,孫將軍帶着精兵聞訊趕來,將精兵佈置在城樓的各個關卡上後,他站到唐果兒的身邊,“唐將軍,你先回城中,今夜赫拉不一定會來攻,這裡風大,你不能多呆。”
唐果兒目光定定盯着極遠處的夜空,有一絲極淺的微光倒映在她眼底,她搖了搖頭,“已經遲了,孫將軍,西涼大軍就要來了。”
孫將軍渾身震住,扭頭順着唐果兒望着的方向看去,天地一下的地方,泛着微微的淺光。
那光芒慢慢的,正在一點點的變強,變亮。
不到兩刻,遠處天光大亮,冬夜的風裡甚至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無數松油火把熊熊燃燒的氣息似乎已經縈繞在了衆人的鼻尖,給原本森寒的夜,添染上了一分肅殺。
近了,更近了,是西涼全副武裝的先鋒騎兵,正馳騁着本想鴻門!他們手中那槍頭矛尖,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着讓人膽顫的寒光。
牆頭上的守軍看着是一片黑壓壓士氣昂揚的西涼軍,紛紛變了臉色。
唐果兒掃過他們一眼,又掃過城頭上的東陵軍,面色沉了沉。這一路在慕容晟的帶領下,攻下這些城池太過輕鬆,或許正是因爲這樣,使得東陵士兵心裡驕傲了起來,纔會在西涼來勢洶洶的時候,茫然得不知所措。
自顧驕兵必敗,在這個關頭,這第一場交鋒絕對不能失敗,她必須得想辦法讓士氣振作起來!
唐果兒腦中突然靈光一現,她當即對元勳身後最近的兩個暗影成員吩咐道,“速速去擡一缸酒來!”
暗衛領命直接飛身掠下城樓,須臾之後,二人便擡了一口大缸腳步輕盈的奔了來。唐果兒走到酒缸前面,轉身朝孫將軍伸出手,“我知道一上戰場,將軍必定是鎧甲不離身,戰劍不離手,但是此刻,我可否借將軍佩劍一用?”
“唐將軍這是……”孫將軍看着酒缸猶疑的地上佩劍。
唐果兒接過佩劍,一把拔出,毫不猶豫地刺破了手臂。
在孫將軍的驚呼聲與城樓上衛兵們不約而同的側目中,一絲殷紅鮮血順着唐果兒白皙的雪膚滑下,滴進了酒缸中。
她將佩劍遞還到孫將軍手上,目光經過每一個士兵,聲音極其清亮,
“今夜,就讓我們歃血爲盟,就讓我們的血,一起在這壇烈酒之中,混合,融和。飲下此酒,我唐果兒視你們爲兄弟。王爺領兵在兇險無匹的無壽山中穿梭,只爲直擊西涼腹地,拿下西涼皇城。我等雖不能隨王爺衝鋒陷陣,但守住鴻門,就是王爺最大的後盾!大戰當頭,就讓我們共飲此酒,並肩爲東陵而戰,爲保家衛國而戰!”
“好,好一個保家衛國,唐將軍說得好!一介女流尚且擁有此般豪情壯志,忠肝義膽,我老孫戎馬半生,豈能輸給你一個女子?”
孫將軍雙眸綻出璀璨的亮光,拔劍,一劃,幾滴鮮血“叮咚”墜入酒缸之中。
他將戰劍狠狠插回劍鞘中,振臂高呼,
“我東陵的好兒郎們,今夜就讓我們將西涼大軍殺個片甲不留。哪怕是鮮血淌盡肝腦塗地,我們也要用血肉之軀築成一道堅固的城牆,絕不做那臨陣退縮的孬種!”
“保家衛國!不當孬種!”
“驅逐蠻子,江山永固!”
城牆守軍的士氣一下被點燃,頹廢之氣被熊熊火焰燃燒殆盡。他們昂頭挺胸,異口同聲的高呼,豪氣入雲,大地都似在爲之震撼。
他們輪流着井然有序的走到酒缸旁,每個人都刺破手臂,讓幾滴鮮血混入。
當最後一個衛兵回到自己堅守的崗位上,唐果兒命暗衛取來一摞大口酒碗,親自盛了酒遞到每一個人手上。
最後她給自己盛了一碗,朝着所有人舉碗一敬,“共飲此酒,今夜我們並肩作戰,誓死守住鴻門!”
唐果兒掃了一眼平原上瘋狂奔來的西涼大軍,仰頭喝了一大口,將碗往城樓下狠狠擲去。所有的東陵士兵都競相效仿,在清脆的碗碎之聲中,唐果兒渾身散發出了淡綠的幽光。
雲層密佈在天空,暴風雪前的狂風已起,輜重輪軸聲和馬蹄聲,隆隆碰撞在平原上,是要將大地踏裂。
趕來城樓上支援的士兵們,紛紛不約而同的擋在了唐果兒身前,她就站在一羣兵士的簇擁下,靜待這場交鋒。
西涼的戰鼓聲一聲聲開始響起,漸漸變得密集,伴着大量的兵器聲,似要穿透整個雲層。
數十萬的西涼大軍黑壓壓兵臨城下,那幾乎要與黑暗融在一起的鎧甲,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兩軍差異太大,根本不能派軍迎戰,只能死守這堵城牆。
西涼的軍隊已經開始發起攻擊,不計其數的雲梯搭上了城牆,又被東陵的守軍箭雨射落。唐果兒眼前是一張真正的殊死搏殺。
這一刻,即使下令撤兵會回肅州,也已經太遲。
那麼這一仗,必須要勝!
唐果兒沒有過多思考,雙手在胸前結印,召喚出了正在養精蓄銳的糰子。
她本打算在最危急的關頭纔會使用糰子這張王牌,但是赫拉過高的警覺心與洞察力,已經攪亂了她所有的計劃,既然計劃已亂,她也不能再按常理出牌了!
西涼軍在城下不斷變換陣型,對城牆上的守軍實施車輪戰術,隨着格鬥的激烈,連帶着西涼騎兵隊伍也靠近了城牆的腳下,撒出他們藏在馬背袋中的皮圈,試圖套上城牆上守軍的脖子。
一開始守軍還能在射殺順着雲梯爬上來西涼軍的空檔裡奪過那索命的皮圈,可是隨着西涼不斷增加攻城的人數,不少東陵士兵被皮圈套住脖子,拉下了城牆,瞬間就被西涼大軍圍上來剁成了肉醬。
西涼大軍的鼓聲不停在變換着,唐果兒細細分辨着,很快就發現了其中的規律。
西涼士兵跟隨鼓點,不時地變換着隊形。快則合,慢則散,各種各樣的圍攻方式井然有序的輪番上陣。
城門的守軍似乎已到頹勢,甚至有西涼的士兵已經爬上了城頭,又被斬落。
越來越多的守軍身上沾滿了蠻子的鮮血,但他們始終奮戰着,似不知疲倦,似真要用血肉之軀築成另一道城牆。
孫將軍大喝着指揮守軍,是唐果兒從未見過的威武之態,能令敵軍肝膽俱裂。
眼中有薄薄的霧氣飄起,唐果兒忍着想要衝上去的衝動,更加專注的辨別着鼓聲。
她在等,等西涼大軍初嘗甜頭後的浮躁,等西涼大軍覺得勝券在握變得掉以輕心!
忽然,鼓聲一滯,露出了破綻,唐果兒眸光頓時大亮,朝着身後暗衛打了一個手勢,她一躍站到了糰子的身上,將渾身靈力匯聚到了胸前,一下猛烈地朝着西涼軍中那架戰鼓擊去。
隨着爆破聲的響起,戰鼓聲戛然而止,所有西涼軍皆是身形一滯,面面相覷。守軍趁着這時,將攻上城頭的西涼軍射殺了下去。西涼軍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紛紛繼續攻起城,但是陣型卻越來越亂。
可是,在鼓聲消失之後沒多久,西涼軍中卻升起了一陣異常悠揚的笛子聲,如泣如訴,絲絲屢屢,扣人心絃。
唐果兒循着笛子想起的方向看過去,一兩戰車之上赫拉一身玄甲神色肅然,一雙手卻如玉般白,正隨意的輕輕按着一支墨色笛子的音孔。
忽輕忽重,但一直是均勻的,整齊的節奏始終不變。那種節奏,卻又好像是原始的,又是恐怖的。
它穿過雲層,醞釀着一場血的風暴。
敵軍的隊形逐漸重新變得有序,甚至更加來勢洶洶,縱然有元勳以及暗影成員的相助,守軍們也漸漸顯現出了敗陣的劣勢。
唐果兒咬了咬牙,問糰子道,“糰子,我記得你說過這平原上有狼羣,你能不能將它們召集來?”
“主人,這狼羣可是你用來禦敵的最後籌碼,你確定在第一次交鋒就要將它們亮出來?這平原上真正具有殺傷力的,只有這羣狼。這次召集了它們,不可能再召集第二次。”糰子此時身形已經變大了數倍,它的九尾一下一下的掃過城牆,勁風所過之處,西涼士兵摔下如雨。
“召!”唐果兒篤定回道,眼前的戰況已經不允許她猶疑了。
西涼軍這次的圍攻是抱着必勝的決心,出動的兵力,幾乎是主力軍的全部。
此一時彼一時,她再不亮出王牌,這王牌只怕就只能留着過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