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聲音不大,席間又有陸陸續續的人離席告辭,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邊。
唐果兒走在前頭,經過南宮薇案桌前時,卻被她拉住了。
“果兒,明日來宮中陪陪我可好?”南宮薇一手捂着發燙的臉頰醉眼朦朧拉着唐果兒,眉飛色舞道,足以看得出她的心情十分不錯。
唐果兒拍拍她的手,想了想,沒有拒絕,“好,明日我來找你。”
慕容晟給的自由出宮的令牌還在,與其呆在唐府等着被何氏算計,她更寧願與單純可人的南宮薇相處。
“說好了的哦,你要來找我。”南宮薇絮叨着不肯鬆手,彷彿怕一鬆開手,唐果兒就反悔了一般。
許久之後,在南宮儒喊來的婢子攙扶下,她才被半推半就的帶走。
慕容晟見狀抿着脣,垂着眸子,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唐果兒走出幾步,見他沒有跟上來,不由道,“大皇子若不打算護送我回去,那我就先告辭了。”
“本王不會說話不算。”慕容晟擡起眸子,淡淡回道,不疾不徐跟上唐果兒的步伐離去。
出了殿門,走到下車的位置,宮中來接她的那輛馬車已不見了蹤影,唐果兒看着空蕩蕩的長甬道,不禁頭疼起來。
宴會結束得太晚,駕車的人應該是先行離去了。那她該怎麼回去?
“車伕走了,你就坐本王的馬車回去,本王可以騎馬。”慕容晟自然知道唐果兒在鬱悶什麼,父皇支走車伕的時候,他就站在一旁。
只是他現在還不是很明白,父皇爲何取消了唐果兒和慕容蒼的婚約。而且,隱隱有將他與唐果兒搓成一對的意思。
但慕容晟很快就不再思考這個問題,因爲唐果兒聽聞坐他的馬車之後,已經走遠了。
夜色朦朦朧朧,甬道兩側的燈光昏暗,人走在裡面就如一道黑影,模模糊糊。
月影手中提着一盞琉璃宮燈,與雲清並肩跟在唐果兒身後。宮燈一下照亮了唐果兒纖瘦欣長的身影,她白藍相間的宮裝蒙了一層淺淺的光暈,飄飄揚揚的廣袖與裙襬,如在月色中翻飛的雲浪。
慕容晟看着她的背影,恍惚想起了多年前榮貴妃叛亂的前一個夜晚,也是在這甬道上,也是這麼走在他的前面,然後永遠離他而去。
他呼吸一滯,心中猛然緊縮,當即大步追至唐果兒身邊,直到那張如皎月般清麗動人的臉龐落盡他的眼裡,他才鬆了口氣。
出了宮門,慕容晟的馬車早已候着。唐果兒對這輛曾經接她去君子園的馬車也不陌生,毫不推辭領着雲清月影上車後,慕容晟也翻身上了馬,馬車駛動,一行人漸漸遠離皇宮。
唐果兒坐在馬車裡,聽着車輪壓過地面的聲響,腦海中卻不禁浮現起麗皇貴妃的那張臉。
她遲疑了一下,掀開車簾,朝慕容晟淡淡道,“今夜宴會你興致不高,尤其是在麗皇貴妃出現以後。”
慕容晟眼底滑過一抹利光,如漆黑夜裡一閃而過的流星,轉眼便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直直看着唐果兒,看出她眼裡蘊含的疑惑後,嘲諷勾起嘴角,“若是知道她今晚會去,這個宴會本王就不會參見,有她無我。”
唐果兒震驚地愣了愣,在宴會上她能感受得到慕容晟對麗皇貴妃的抗拒甚至是敵意,卻沒想到二人的關係僵成了這樣,她越發好奇其中的原因。不過,她卻沒打算繼續問慕容晟。
唐果兒收了思緒,臉色也恢復了平靜無波的樣子。
正準備放下簾子,慕容晟卻突然俯身湊近了她,如同黑曜石般散發着幽幽光芒的眼睛直落在她臉上,他勾着嘲笑的嘴角緩緩動了動,輕吐出一句話後,策馬飛馳着離去。
直到馬蹄聲漸漸弱了,再也聽不見,唐果兒震驚得丟了的意識才被找回來。她拉着簾子,平靜的眼底已是波濤洶涌。
“本王長得像母妃。”慕容晟這句話的深意也就是麗皇貴妃與從前的榮貴妃極爲相似。
皇上看着麗皇貴妃的眼神溫柔到了極致,那她們之間究竟誰是誰的替身?
唐果兒放下簾子,原來這就是慕容晟厭惡麗皇貴妃的原因。
想到此處時,馬車已經駛進朱雀大街。片刻之後便到達了唐府的大門前。她領着月影雲清下了馬,向駕車的元勳致謝後,回到自己的院子。
換下宮裝,洗漱完畢,唐果兒枕着滿腹思緒睡去。
第二日等唐果兒醒來,日頭已早早爬上了樹梢,盛暑的風裡也帶着**的氣息,她起牀換了裝,只是立在屋中窗前,外邊那股熾熱就撲面而來了。
因爲是南宮薇個人邀約,不用盛裝出席,唐果兒便只穿了一條水雲輕紗裹胸長裙,下襬裡層露出些許翡翠挑絲裙襬,腰間束一抹碧色繡蘭腰帶,外着同色碧紗短上衣。
她的表情淡淡,鬢髮上垂下的細碎水晶流蘇搭在如同羊脂玉般潔白晶瑩的額前,反倒給原本顯得過於素淨的妝扮添了一分豔麗的色彩。
唐果兒對着銅鏡整理了一下鬢髮,從屋中走出。月影候在外面,拿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等着她。
見她步履嫋嫋出來,月影眼底閃過一抹驚豔。面前少女身形如蔓,清淺的眸子在晶瑩剔透的面上如同倒映着整片天空,讓人心曠神怡。白綠交織的衣裙,如盛夏山間的一汪清泉,更加顯得她整個人氣質清遠脫俗。
饒是她每日幾乎寸步不離跟着小姐,但看到每一次她的裝扮,都會讓覺得眼前大亮。
“小姐,你今天好美,將咱們東陵所有的美人都比下去了呢。”月影忍不住讚歎。
唐果兒輕斜了她一眼,“少貧嘴,撐傘。”不過她心裡卻在暗暗贊同月影的說法的。
前世的她,長得豔光四射,每次出任務扮起香豔誘人的妖精角色尤其順手。其實她骨子裡的性格卻比較冷,她也更喜歡清麗脫俗型的。
這副身子正好滿足了她前世的心願,嬌而不媚,豔而不妖,只要往那一站,眉眼輕輕一冷,就是十足十的高貴冷豔美。
這外表與她的性格相符,她用起來反倒覺得比自己原來那身子更得心應手。
“小姐……”月影看着沉思的唐果兒,終於忍不住喚道。
唐果兒回神看向她,見她面色古怪而扭捏,不解應道,“怎麼了?”
月影低頭看向拿在手裡的傘,“小姐,今日天色大好,既沒下雨也沒颳風,咱們撐把傘去宮中,會不會被別人當怪物來看?”
“天沒下雨天沒颳風可是天上有太陽,這傘是用來遮陽用的。”
唐果兒擡頭看了眼刺目的烈日,“從府中出發,等到了宮門時,日頭就更毒了。從宮外到內宮近半個時辰的路毫無陰涼之地,不撐把傘,難道還等着被太陽曬成非洲人?”
“飛舟人?”這是什麼人?
月影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小姐,原來那些出海打漁漁民那麼黑,都是被曬的。你的皮膚又白又細,的確不能曬着。”
說着她撐開油紙傘,替唐果兒遮住頭頂的陽光。
唐果兒雖然不知道月影爲何將非洲和打漁聯繫在了一起,但見她已沒了先前彆扭的神色,這才點了頭,往宮中而去。
入了宮,唐果兒在南宮薇遣來的宮人引領下,往御花園東南角的醉蓮亭走去。她頭上撐開的油紙傘,一路上格外引人注目。
待行至醉蓮亭附近,亭中已有嬉笑聲傳出。唐果兒聞聲瞧過去,亭中除了穿着藕荷色宮裝的南宮薇,一個背對她而坐窈窕的鵝黃色身影,還有着着家常便服的皇后。
唐果兒愣了愣,原以爲是南宮薇邀她前來玩,沒想到皇后竟也在此。她扭頭正要吩咐月影雲清去一旁候着,南宮薇卻已經注意到了她。
只見南宮薇俯身在皇后身側說了句什麼,皇后便立刻掩脣笑了起來,她也起身招手道,“果兒,這裡。”
唐果兒淺笑着朝南宮薇頷首,讓月影收了紙傘,自己緩步走向醉蓮亭。
醉蓮亭是依着御花園中一處冬暖夏涼的泉水而建,荷池中的水溫比起別處稍低,荷花盛開得便晚了些。亭中四周鎮着冰塊,以輕紗帷幔遮了陽光,起風時紗幔飄揚,荷花微搖,交織相繪,在淡淡的荷香中,美得如同一幅靈動的畫卷。
唐果兒踏進亭中,酷暑的熱氣立馬便消了下去。她雙手交錯朝着懶洋洋靠着鳳椅上的皇后行了一禮,“娘娘金安。”
“快平身吧。”皇后笑着微微坐正了身子,示意唐果兒起來。
唐果兒溫順起身,帶着柔軟乖巧的笑意擡頭看向皇后。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打量皇后。
她身着深碧色飛鳳家常便服,鬢間別了一朵新開的蓮,斜插的綠松石飛鳳簪子,與服飾交相輝映。年過三十,但因保養得當她的眼角還沒有被歲月侵蝕的痕跡,仍然分外明麗動人。
即使沒有盛裝,懶懶靠在那裡,她的渾身還是散發出多年穩居後位的雍容和莊嚴。
唐果兒不由想到昨夜的祈福宴,皇后面對麗皇貴妃當着衆臣凌駕於她之上,始終保持着端莊得體的笑意,她心中一冷,便立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任由南宮薇拉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