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雲清將她的性格分析的很正確,因爲前世的背叛和爾虞我詐,以及來到這個世界遭受算計步步爲營,她已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與所有人隔開,幾乎已經養成的本能不願去信任任何人的習慣。
可看着眼下坐在對面哭得稀里嘩啦的二人,她驚覺是自己疏忽了。她將自己包裹進層層冰冷的鎧甲之中,卻沒思考過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也有可能凍傷身邊在乎自己的人。
唐果兒嘆道,“這一點,我會嘗試着慢慢去改。”
“小姐,你言重了。”月影慌忙擺手,擦乾眼淚道,“今日小姐願意敞開心扉,將這樣隱秘重要的事情說出來,我們已經非常開心了。小姐不必刻意去改變,只要你能信任我們,能放心的吩咐我們爲你辦事,這就是對我們的肯定!”
“我明白了。”唐果兒若有所思,隨後語氣卻突然沉重起來,
“要想得到我全部的信任,你們可知這條路會是怎樣的艱難?或許以後你們的手上會和我一樣染滿鮮血,或許你們會變得和我一樣無情,甚至比我更加無情,即使是這樣,你們還願意想要我的信任嗎?”
月影與雲清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堅定道,“要!”
“很好!”唐果兒勾起嘴角,脣邊綻放出一抹欣慰又帶着淡淡嗜血的笑意,“我本打算等會左相凌遲之時,讓你們在馬車上等着避免看那血腥的畫面。既然你們想要得到我的肯定,稍後就與我一同下車觀賞。記住,一定要仔仔細細的瞧清楚,這就是敵人該得的下場!”
月影雲清聞言點頭,不管前路多艱難,不管今後要面對多少兇險,她們必定會站在小姐身旁,成爲她的左膀右臂。
大半個時辰後,馬車速度開始漸漸慢了下來,車外也愈發喧囂起來。鬧聲中隱隱傳來“該死”、“亂賊”這樣的咒罵聲。
馬車完全停下來後,唐果兒掃了一眼二人,淡淡道,“刑場到了,隨我下車。”
說完,她自顧自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等月影雲清也下來在她身邊站定後,前面馬車上的何氏下來了。
何氏走到唐果兒跟前,目光穿過將刑場圍堵得水泄不通的人,落到了刑架之上的左相身上。
她目光當即一震,“三小姐,三個月前,我曾遠遠看見過左相一眼,那時他精神抖擻,身體健碩。這不過才被關了幾日,竟消瘦憔悴至此,看來你在宮門前所說的天牢中的酷刑果然所言不虛啊。”
唐果兒不以爲意,淡淡笑道,“二孃,這只是表面現象,等真正開始動刑了,恐怕纔是真正的殘酷。你看左相這身子上的肉,似乎已經不夠捱上三千六百刀了,你說如果這不夠的刀數,他們會怎麼解決?”
聞言,何氏目光沉靜了下來,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唐果兒,徐徐道,“肉雖不夠,不還有骨頭。這等心狠手辣的亂臣賊子,簡直就是罪大惡極,凌遲其實也算便宜他了。”
唐果兒輕輕一笑,“二孃說得甚是,這等心狠手辣居心叵測之人,碎屍萬段也不爲過。”
“自然。”何氏淡笑着應和道。等唐果兒領着月影雲清一轉身,她的嘴角卻立刻僵硬了,眼底閃爍着恨意和狠戾。
她不是傻子,唐果兒話中指桑罵槐針對的究竟是誰,她不是沒有聽出來。
只不過,這場較量纔開始交鋒,最終鹿死誰手還是個未知數,唐果兒如此自信,真以爲她是吃素的?
雲清敏銳察覺到身後投來的那股帶着狠意的目光,湊近了唐果兒,低聲不解問道,“小姐,二夫人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你放才爲何還要去激她?”
唐果兒笑笑道,“何氏是不簡單,說的誇張一點,她就是一條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與其我們率先出手去對付她,苦思冥想地設計扳倒她,且不說這有多不易,只怕即使得手了也會留下詬病,遭人唾棄。我爹知道了,也必定不可能放過我。既然如此吃力,我們爲何不換一個方式?”
“爲何不讓她主動出擊?只要她一行動我們要做的就是準備妥當,見招拆招,只要砍去她一根根的足,何需擔心這條蟲還能有翻身的時候?”
唐果兒笑意清淺,彷彿她正說着什麼無關緊要的生活趣事一般。雲清和月影卻都不禁低下頭沉思她的這番話。
她們卻聞唐果兒又語重心長道,“不降低敵人對自己的防備心,如何能讓她露出馬腳?不用煙一次次去薰洞穴,狐狸怎肯輕易現身露了尾巴?有時候敵人暴露出來的弱點不一定能給她致命一擊,說不定這只是誘君入甕的陷阱,你們要學會分辨真假。”
“奴婢受教了。”月影雲清心中俱是一怔,所有的困惑不解全部都解開了。她們擡頭看向唐果兒,眼底滿是欽佩。
雲清更是暗暗慶幸,幸虧她當做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否則遇上小姐這樣將人心拿捏得如此精準,心思變幻莫測且狡詐至極的敵人,她的下場比起含羽,恐怕好不到哪裡去。
因前來觀刑之人大多是男子,他們看到白衣翩躚的唐果兒,和她身後看起來同樣柔弱的幾個女子走來,無一不露出驚訝的神色,紛紛不由自主的爲她們讓開了一條道來。
唐果兒目不斜視,自然而然的從人羣之中穿梭而過,片刻之後,她們一行人站在了離刑臺最近的人潮裡層。
毒辣的陽光照在皮膚上又微微的刺痛感,唐果兒渾然不覺,她的目光和精力都集中在了刑臺上。
此時,行刑的人已經開始剝去刑架上左相的衣衫,只餘下一條裡褲遮擋住他的下半身。當行刑之人挪開身子,左相整個人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時,四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吸聲。
他們的目光都不由聚集在了左相的肚子上,那一道道猙獰的縫痕,實在過於搶眼。
何氏臉色微白,此刻,她終於相信唐果兒在宮門前的那一番話。她口中那些令人聞之悚然的殘酷手段,真的不是子虛烏有!她心中驚駭翻騰,不由伸手緊緊抓住立在身邊的含巧。
穩了神色後,她瞟向唐果兒,正巧唐果兒也看向了她。
唐果兒與她對視,神色恬淡道,“二孃,你臉色不怎麼好看,中暑了?”
“三小姐多慮了,我雖然很長時間沒有使用幻術,可好歹底子還在,這等烈日傷不了我。就算這會陽光將我曬黑了,一過了冬,也就白回來了。”何氏鬆開含巧,站得筆直。
唐果兒讓她來看左相凌遲,先前她沒摸透緣由,經歷了含羽的事後,她怎可能還不明白?
眼前的一切,唐果兒的目的不過是要告訴自己,這就是與她作對的敵人的下場!
事情發展到今日這樣的情形也是她疏忽了,其實唐果兒早在沒有去雲頂寺之前就開始試探她的底線。
她卻始終仗着唐果兒是她一手調教長大的廢物,自以爲摸準了她的心思,礙於想要顧全自己善待嫡女的美名,才一次次錯事除去她的良機。
若早知道她會從溫順小兔突變成爲嗜血白眼狼,她當初就下一記狠手,讓她夭折在襁褓之內,同琅華一起被火化成灰!
何氏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裡,直至刑臺上陡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哀嚎,她才猛地回過神,朝臺上望去。
原來是凌遲之刑,開始了。
臺上的兩個行刑之人,其中一人拿了一把極爲輕薄的刀刃,正飛快割着左相肚子上的肥肉,另一人則託了一個白瓷盤忙不迭的接住那不斷掉落薄如蟬翼的肉片。
他邊接着,邊振振有詞地數着,“一片,兩片,三片……一百一十片……”
在有條不紊,甚至越來越快的數數聲中,四下裡原本熱鬧的人聲漸漸低了下去,最後一片雅雀無聲。
衆人的目光直直看着滴落一地快匯成小河的鮮紅液體,他們只覺得似乎頭頂烈日也被眼前的紅光遮去。那劊子手中飛舞的刀光如同嚴冬的寒霜,一層又一層覆在他們身上。
第二百八十刀,左相的肚子被削得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膚。隔着接近透明的一層肉,衆人看清那肚子裡橫七豎八,亂亂糟糟一團團稻草時,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紛紛俯身吐了起來。
唐果兒目光垂了一垂,轉而波瀾不驚。這點血腥在眼裡完全算不了什麼,前世她執行任務,出生入死的場面比眼前的恐怖一千倍,一萬倍!
上一世,她曾害怕過,也曾想逃避過。
這一世,她也想過去剋制,去仁慈。
可沒有用,她是一個殺手,即使重生成爲柔弱千金,也無法改變這早已深入骨髓的事實!
她爲人以來,做得最大的錯事,就是在察覺慄洛想要殺她的心思之後,還給他留下後路。
到頭來這份心慈手軟非但沒有換來他的感恩戴德,沒有換來他的一點動容,反而成爲了她的死路!
所以,對待敵人,只能斬盡殺絕!
第一千零一百刀落下去的時候,左相的頭垂了下去。唐果兒面無表情地轉身,淡淡道,“我們走吧。”
何氏臉色煞白,聽到唐果兒這麼說,挺得筆直的脊背終於放鬆了。她受不了的並不是刑臺上的刀光血腥,而是四下愈發濃郁的酸腐味。若不是強撐着一口氣,她只怕早被薰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