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兩騎快馬飛馳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馬兒甚是駿捷,勁裝的騎士也甚是幹練。
前面有一片緩坡,坡那邊傳來一浪高過一浪洪亮的吆喝聲,可是這兩個中原裝束的騎士卻聽不懂那些蒙古漢子吆喝的是什麼。
直到馬兒躍上坡頂,兩人才弄明白這些人在做什麼:坡下的平地上圍着一羣蒙古青年,圈中兩個赤着上身的健壯青年正撕扭在一起摔跤,那些吆喝聲是周圍人在給他們吶喊助威。
此時只見穿着赭色褲子的青年正將那個穿着黑色褲子的對手壓倒在草地上,周圍人一片歡呼。
坡上兩名騎士忽然驚訝的看見,人羣中竟然跑出來一箇中原服飾的少女,滿臉歡笑地把一件上衣遞到那獲勝的蒙古青年手中去。
可是不等他二人仔細打量那漢人少女,就看見對面的小山包上閃出四騎人馬飛馳而來。
轉瞬間,那四騎人馬就已躍下小山包,迅捷地穿過中間的平地,而後奔上緩坡來。
四匹馬兒是一色的純黑,四個人也是一色的純黑勁裝,佔定了東南西北四方,就把這邊的兩騎人馬圍在了中間!
彼此打個照面,於是仔細打量對方。
外圍的四人不僅服飾相似,連容貌也都頗爲相似,但年紀略有差異,可見是兄弟四人;中間的兩人一個騎着一匹黃色的馬兒,一個騎着一匹栗色的馬兒,俱着青衫,容貌身材都是迥異。
那佔着東方的年紀最長,看來是兄弟中的老大,對中間二人抱拳道:“久聞賀蘭雙傑之威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中間二人對視一眼,於是那騎黃馬的漢子也抱拳回禮,朗聲道:“恕我兄弟二人眼拙,竟不識眼前英雄——不敢請教四位尊姓大名?”
那老大哈哈一笑:“咱無名小卒,不敢勞動楊大俠擡問,自報家門便是:在下杜一虎……”
騎黃馬的那人名叫楊盛,聽到這裡忙道:“哎呀,原來是塞外四虎杜家兄弟,久仰久仰!”
原來這杜家四虎在塞外還當真有些名氣:老大杜一虎使一杆亮銀槍,因爲常常笑裡藏刀,人稱“笑面虎”;杜二虎使一把鋼叉,因爲髮質枯黃,號稱“金毛虎”;杜三虎掄大斧,號稱“鎮山虎”;杜四虎,使的是一根鑌鐵棍,號稱“下山虎”;於是得號“塞外四虎”,只是其兄弟行徑下作,頗爲人不齒。
那“賀蘭雙傑”乃是同門師兄弟二人:騎黃馬的楊盛,綽號“千刃劍”;另一個是他師弟宋猛,綽號“百影鞭”。這二人近年來在這一帶倒是頗有些俠義之名。
百影鞭宋猛聽得是這四兄弟,面上便不禁顯出些許鄙夷之色,冷淡地道:“不知四位今日找上咱兄弟有何貴幹?”
杜一虎自然看出對方的輕慢之色,但他卻是不負“笑面虎”之稱,竟仍是哈哈一笑:“明人不說暗話——不瞞二位,兄弟幾個可是瞧上了二位身上一件寶貝呢!”
此言一出,楊盛是暗吃一驚,脫口反問:“什麼寶貝?”
宋猛卻是勃然大怒:“怎麼,四位竟是找咱兄弟打劫來的?!哼,那倒是要會上一會了!”
杜家兄弟齊聲打個呼哨,便各自掣出兵刃來;這邊,雙傑自不示弱,也立即拔劍執鞭。
一場惡戰迫在眉睫,氣氛立時變得劍拔弩張!
不料那杜一虎卻又笑着回道:“楊大俠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啊——那把天劍幹麼不拿出來用呢?”
聽到這一句,終於連楊盛也沉不住氣了:“幾位的消息還當真靈通呢!好啊,算你們有眼福了,就叫你們不白辛苦一趟,死在天劍之下也是你們有幸,哼!”
他插回自己的劍,打開馬背上縛着的那個狹長的黑布包袱,現出一把青柄青鞘的三尺長劍來。
很難想象,這把無論從哪裡看起來都很普通的劍,會有那麼顯赫的聲名,而它的主人竟會是個傳說中劍仙一般的人物——那個二十年前據說已經葬身大漠的大俠:天劍謝至!
杜家兄弟的眼中頓時射出近乎豺狼般貪婪的光芒。
杜一虎驀然呼哨一聲,北面的杜四虎便驀然飛身離開馬背,從側面攻向楊盛,他使的是一條鑌鐵齊眉棍,人在空中,鐵棍藉着人的下墜之勢兜頭劈下,只聽得呼呼風響,勁風逼人。這四虎橫行塞外,倒也確有幾下真功夫!
楊盛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身子微微一偏,拔劍出劍,翻腕上挑,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而天劍的冷光便在那一瞬間乍出,如冰凌,如虹芒——
“嗤”,一聲輕響,那兒臂粗細的鑌鐵棍就斷爲齊刷刷的兩截!
天劍,果然是名不虛傳!
瞬間的靜寂之後,圍觀的那羣蒙古牧人發出一片喝彩之聲。
可是交手的這兩人卻無片刻耽擱,楊盛一劍削斷鐵棍,不待斷棍落下,即用劍背一磕,就將那半截斷棍撥轉方向,砸向杜四虎。
而杜四虎早已用手中半截鐵棍撐在地上,倒立空中,腳尖搭上飛來的棍梢飛速一旋,又將那半截斷棍踢了回去——不過楊盛手中那把天劍可就已經直奔他胸前刺到!
但是那劍離杜四虎還有半尺左右的距離時,楊盛的坐騎突然悲嘶一聲,轟然倒地——那是他身側的同門師弟宋猛,一鞭打斷了師兄坐騎的兩條前腿!
這一下突起變故,楊盛猝不及防,連人帶馬倒翻地上!
杜一虎一把□□如影隨形就跟上來,白花花的槍尖筆直地刺入了他握着天劍的手背!
西面杜三虎的大斧則直奔他後頸而來!
宋猛一甩軟鞭,捲上他握劍的右腕大力一拽,只等他手一鬆,那把天劍就唾手可得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兩條素帶突然就從天而降,一條捲住了杜三虎的斧柄,一條捲住了楊盛剛剛撒手的天劍——杜三虎的斧子一偏,就險險地斬在了楊盛身旁的地上;而天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冷冽而絢麗的虹光,穩穩地握在了素帶主人的手中:那個一身中原服飾卻站在一羣蒙古牧人中間的少女,冰肌玉骨,眼波清靈純淨。
楊盛得此援助,立即用左手在地上一撐,身子斜掠出五人的包圍圈外。
杜一虎掣槍去擋,被他飛腳踢開。宋猛的軟鞭隨即便往他腳踝捲去,可楊盛已經緩過危機,左手拔出劍來,順勢纏住鞭梢大力一拽——宋猛武功原不及他,竟被他拽得身子一晃,就從馬上栽下來。
楊盛確也十分了得,立即撤劍回身,格住了杜二虎刺來的鋼叉;再一個筋斗,避過了杜四虎橫掃下盤的鐵棍;並順勢一劍飛刺杜三虎面門。杜三虎身在馬背,忙一個後仰躲開。楊盛左足尖在他馬頭上一點,右足飛起正踢中他執斧的手腕,杜三虎大斧脫手,險些砸着趕來救援的杜一虎。
此時宋猛的軟鞭自身後襲來,楊盛已經以馬頭爲立足點,飛身又跳出五人的包圍圈。
圍觀的一衆牧人齊聲喝彩——須臾之間,楊盛從五人的包圍圈中倏進倏出,他的武功顯然比這五人都要高出不少。
只聽杜一虎忽然呼哨一聲,四人各從懷中掏出一物,先後擲向楊盛——楊盛尚未及迴轉身來,就聽得耳後風響,忙回劍格擋——霎時間粉塵瀰漫,楊盛大叫一聲,捂住了雙眼:那竟是四包石灰粉!
圈外牧人俱個愕然變色。
說時遲,那時快,杜家四虎已飛身離開馬背,四樣兵刃分別從四面往楊盛身上攻去!
那漢人少女秀眉微蹙,將天劍往身旁那個剛纔摔跤獲勝的蒙古青年手中一塞,口中說着“必力格,拿着” ,人已經飛身前去相助。
宋猛早料到她會出手,軟鞭已經先一步欺近身來阻住了她。少女知道此人武功不弱,忙全力應戰,兩條素帶如兩條白蛇一般蜿蜒敏捷,一條對付他軟鞭,一條直奔他面門攻去。
宋猛冷笑道:“小丫頭,還真有兩手!”身子則一個鐵板橋避開直襲面門的素帶,左手一把捏住了那根素帶——可他馬上像被火燙一般又鬆開了手,脫口罵道:“臭丫頭,你這帶子搞什麼鬼?!”
這一分神,素帶已經下移,纏住他左足足踝一拽,宋猛就四腳朝天躺倒地上。那少女趁他倒地之時一拽另一根素帶,宋猛猝不及防軟鞭脫手。
那少女卻並不再理會他,而是一個箭步奔到四虎與楊盛的身旁,出手去救援楊盛——可等她定睛看時,楊盛已經受傷倒地,身上被刺了幾個透明窟窿,鮮血汩汩地往外冒,看樣子命不久矣。
杜家兄弟一起迴轉身,獰笑着向她逼近。杜四虎更是滿臉奸笑道:“嘿嘿,小美人,你倒是這麼着急地自己送上門來了?”
少女一怔,不覺退了兩步。
杜二虎冷笑道:“多管閒事的小丫頭,天劍拿來,咱兄弟心情好了,不定也會對你好一點。”
少女陡然驚覺原來自己已是腹背受敵,因爲氣急敗壞的宋猛正撿起了軟鞭從後面逼來。
那叫必力格的蒙古青年見少女處境危險,帶了一衆牧人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
“嘿嘿,人多了打架就一定贏嗎?”杜四虎眼睛朝衆人滴溜溜轉了一圈,譏諷地笑道。
的確,五個都手執利刃而且功夫在身的人,面對十幾個手無寸鐵的普通牧民,還真是不怎麼放在眼裡。至於那漢人少女,功夫也並不比他們幾人出衆多少。是以,這五人頗有些有恃無恐。
雙方就此對峙,眼見又一場惡戰一觸即發!
忽然便聽得小山包後面傳來一片雜沓的馬蹄聲和呼喊聲。
轉瞬間,一羣驚恐的黃羊從山包後面奔上山頂,然後飛快地衝下小山包,往平地上飛逃而去。三四十個騎馬挽弓護衛打扮的蒙古人大聲呼喝着隨後出現在小山包頂上,一個身着火紅色衣衫的蒙族少女策馬跑在最前面,此時正瞄準了那羣黃羊挽弓勁射。
“嗖”一聲銳響破空,只見一隻肥大的黃羊應聲倒地。
衆護衛齊聲歡呼,那蒙族少女得意的笑聲宛如在空中搖響一串銀鈴。
這邊的必力格眼睛一亮,忽然大喊一聲:“阿茹娜小姐——”
那些牧民也立即反應過來,一起大聲喊了起來,尤其那個方纔摔跤輸了名叫蘇和的青年更是大喊了一聲“救命啊——”
這一下變故當真是那五個中原武人始料不及的——面對三四十個強弓勁弩的蒙古護衛,自然是形勢急轉直下!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五人一見如此情勢,立即紛紛攀鐙上馬,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了。
走在最後的宋猛對那漢人少女惡狠狠地扔下一句:“你等着,哼!”便也策馬逃去了。
衆牧民望着他們倉皇逃竄的背影哈哈大笑。
那漢人少女卻顧不得去嘲笑他們,而是飛快地奔到楊盛身邊,蹲下身子輕聲問道:“這位楊大俠,你、你怎樣啦?”
楊盛倒還有一口氣,艱難地道:“多謝女俠,承、承蒙你、你、你一再、出手,可、可惜楊某天、天命已盡……”
少女紅了臉道:“楊大俠,我、我算什麼女俠啊?你忍着些兒,我幫你止止血好麼?”
“多謝,可是、可是不必了,我、我、我怕是不成啦——那把天劍,是、是把絕世好劍,請女俠好好、好好收着,要、要小心,他、他們一定還、還會再來的,女俠你、你多保重——”楊盛從腰上摘下一塊玉佩來遞給少女,“對了,女俠日後若是、若是移步中原,能遇見、遇見我、我師妹——青衣門下的湛碧筠,請、請把這個交給、交給她,若是不能,也、也不打緊——這個玉佩,女俠也可、也可自行處理……”
少女不禁微紅了眼圈,道:“你放心,楊大俠,我若有機會去中原,一定想法幫你找到湛姑娘——若是我去不了中原,我就把它埋在你身邊。”
“多謝……”楊盛動了動嘴脣,已經發不出聲音,終於氣絕身亡。
少女低頭看看手中那塊玉佩,只見它潔白無暇,溫潤晶瑩,應該是塊上好的和田玉。
且說阿茹娜小姐帶着一衆護衛策馬過來時,那五人早已走遠。
阿茹娜小姐看看站在最前面的那個濃眉長目身材魁偉的青年牧民,笑吟吟地望着他問道:“剛纔好像是你先叫我的?怎麼回事啊?”
那人正是必力格,第一次被這個草原上出了名的美女如此注目俯視,必力格漲紅了臉,連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那、那、那幾個漢人打、打架,還、還、還想殺、殺、殺我們……”
阿茹娜小姐“噗哧”一下忍俊不禁:“啊,原來你是個結巴!”
一衆護衛和牧人們全笑了。
必力格大窘,忙擺着手辯解,怎奈口齒那玩意兒是越急越不靈便:“不不不、不、不是的!”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必力格直窘得渾身燥熱滿頭大汗,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剩下一個勁兒地搓手。
阿茹娜小姐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好容易才止住了笑,輕輕在他右肩上揮了一鞭,道:“我記得你的——你是去年那達慕大會上那個神勇無敵的摔跤勇士——叫必力格,對不對?”
必力格又是驚訝又是喜出望外,忙嘿嘿憨笑着點頭。
阿茹娜小姐又笑了,馬鞭一揮,帶着一干護衛飛馳而去。
必力格怔怔地撫着自己的右肩,癡癡地望着那婀娜俏麗的身影漸漸遠去。
那漢人少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身邊,擡頭看看他癡怔的眼神,又轉頭望望那遠去的身影,眼底掠過一抹淡淡的失落。
蘇和過來拍拍必力格的肩膀,笑道:“那隻漂亮的百靈鳥兒已經飛得很遠啦,是不是你的眼珠子也跟着飛去了啊?哈哈哈……”
另一個叫朝魯的也過來打趣他:“必力格,旗主的獨生女兒好像真的看上你了呢——啊,你是不是就有希望當旗主了呢?啊哈哈哈……”
大家就又笑了起來,必力格滿臉通紅地直襬手:“不要胡說,不要胡說——人家是高貴的白天鵝,我、我算什麼呀?人家怎麼可能看上我這塊黑泥巴?”
那漢人少女也笑了,連忙幫他解圍:“好了好了,大家別取笑他了——”
蘇和笑着看看她:“咦,冰瑩妹妹,你幹麼這麼幫着他?要不,是你看上這塊黑泥巴了?”
“蘇和,你——”那叫冰瑩的少女一下紅了臉,又羞又急,“我看你是不想要扭傷膏藥啦?”
蘇和吐吐舌頭跑開,繼續笑:“我找越夫人要!”
越冰瑩白他一眼,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必力格忙岔開話題:“哎,冰瑩妹妹,每天看你早早起來舞那兩根帶子,以爲你是在跳舞,想不到你那兩根帶子竟然可以打架用!還——嗯,還很厲害!”
越冰瑩笑一下,卻對衆牧民喊道:“各位哥哥,幫我一個忙好不?”
大家都看着她時,她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輕聲道:“我想——挖個坑把那個人葬了……要不,他孤零零地躺在這大草原上沒人管,多可憐啊!”
大家看看那已經氣絕多時的楊盛,都嘆了口氣——他們原本都是些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