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寵溺疼愛着一個孩子,沒有任何人覺得有任何不妥,包括軒轅澈,也包括他自己。直到那次在攝政王府午宴上,十三歲的素兒拒絕他送她與妹妹們相同的禮物;直到六歲的小夢兒衝口而出“二姐是要嫁給景墨舅舅的”;直到他在洛都郊外竟看到要跟他私奔的素兒,他才驚覺,一些事物已悄悄發生了變化!
走到案桌前,打開抽盒,拿出裡面的那支紫色髮簪,他暗暗思忖,其實是否有些苗頭,自己早便該發現了?
他記得那日她彈了一個錯音,他又一次用摺扇敲了她的頭,她卻顯出了小女兒態:“你莫敲散了我頭上的髮帶!”
“敲散了舅舅賠你,賠你一支髮簪!”他當時望着她滿頭青絲,笑道。待她再大些,便可用髮簪了。
於是當他回到吳郡,走到街頭見到這支髮簪時,他竟鬼使神差地買了下來,準備帶回洛都送給素兒。然而買回來後,他竟又忽然覺得不妥。
於是,他決定給三個小郡主都買一樣的風箏。可最終,連小小的夢兒都看出了,孔雀風箏與蝴蝶、蜻蜓風箏相比,畢竟是矜貴得多的!
以往,他從未想過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何不妥,可從洛都回到吳郡後,他再想起兩人,感覺竟便不能再相同了。
他時刻提醒自己,他是她的長輩,他年長她二十一歲,因此,他倆之間決不應涉及男女之情。可是,習慣了她的相依相伴,習慣了她的歡聲笑語,回到吳郡之後,他又怎能不時時想起她呢?
他擔心她會被軒轅澈責罰,更擔心一向活在寵溺中的她會因他的決絕離去而悲傷哭泣!
而今日,爲了她的幸福,他竟又一次傷了她的心,連帶,也傷了自己的心!
自己這顆冰封了的心,要傷也就傷了罷!只要,她的未來幸福就好!
正拿着髮簪想得出神,他突然聽到了熟悉的笛聲!那是他送她的那支墨綠色玉笛。而吹奏的曲調,竟是他創的那支《獨思》,他只在她面前吹了一次,她便記住了,如同他教過她的很多曲子!
“景墨舅舅,這支曲子一點不好聽!”他記得她當時吹完後說道。
“那是因爲你吹得不好。”
“有神韻便是吹得好嗎?可景墨舅舅吹得有神韻,卻聽得我直想哭,你以後也莫吹了!”素兒霸道地要求道。
此刻,她果然已吹出了神韻,聽着,如何不讓人心痛呢?
翌日清晨,素兒醒來時,除了有婢女服侍她梳洗,果然有人爲她送來了早膳。
然而,薛景墨希望減少她見到他的機會,素兒可不想老老實實地待在廂房裡。早膳後,她便走出廂房,在美如畫卷的侯府內漫步。
悠揚的琴聲遠遠傳來,她一聽便知是他!
追着琴聲,她又到了那個湖邊。在湖邊的柳樹下穿行,她終於看到,他就遠遠地坐在湖對面的石臺上彈着琴。
看見她,薛景墨停下了撫琴的手指,擡起頭表情清冷地望着她。她也就這麼面無表情地回望着他!
然而,她的眼中卻慢慢氤氳了霧氣。
曾經,他們是如此親密無間!她可以一見到他,便跑過去撲進他懷裡,撒嬌歡笑!
可如今,她長大了,他們之間隔了男女有別,隔了不同輩不得通婚,更隔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曾經,他對她心疼寵溺!只要她有一絲委屈、傷心、難過,他便緊張至極,溫言勸慰!
可如今,他卻親自用他的決絕與無情,將她的心傷得支離破碎,鮮血淋漓!
薛景墨站了起來。
她以爲他會對她笑一笑,可是他沒有。他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徒留給她一個孤寂背影,獨留下她在此地痛苦心傷,孤立無助!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她才慢慢轉身,落寞地回到廂房,對窗獨坐。
第三日,素兒仍舊走到這湖邊,卻再沒聽到那熟悉的琴聲,更沒見到那熟悉的俊逸身影!
獨自在侯府中四處慢行,她難以排遣心中的痛苦鬱結!如今還在吳郡便如此難過,若回到洛都,心中會更加難受吧?她無聲嘆息着。
從婢女口中她得知,原來地動震斷了吳水的堤壩,吳郡近日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大力加固堤壩。因此,侯爺這幾日都要到河堤親自視察督工,因此日間不會留在府中。
在孤寂中度過了一日。第四日,素兒決定親自到吳水河堤去看看他。即使他不理會她,但遠遠地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她畢竟是從洛都而來的尊貴郡主,因此府中下人們對她的吩咐絲毫不敢懈怠,管家很快便找來馬車,派人護送着她到了築壩現場。
馬車在河堤上行走着,素兒輕輕掀開窗簾,看到河邊有不少民衆正在圍觀這一郡中大事。
馬車停下後,素兒戴上面紗遮掩住容顏,步下了馬車。
河中大壩上有許多人正在忙碌修壩,不少人站在大壩邊的河堤上觀看。在那羣人中,她一眼便看見了他。向來,他即使站在洛都王公大臣中間都是如此出類拔萃,何況是在吳郡的這些鄉紳官員之中呢?
薛景墨稍一轉身,也看見了她。他擡起腳步,向她走了過來。
“素兒,你如何到了此地?地動之後,河堤泥土鬆動,常有崩塌!如此危險之地,你還是趕緊回侯府去吧!”薛景墨來到她跟前,尚未停下腳步便說道。
“如此重大工程,如此多人觀看,我在此看看又有何妨?”素兒道。白色面紗遮住了她的容顏,只露出一雙美眸。
“此地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薛景墨緊緊盯着他,眼神之中是她看得懂的命令。在他嚴肅之時,她向來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於是,素兒在他的注視下又上了馬車。
“送郡主回侯府!”薛景墨對着車伕以及馬車旁的下人說完,便轉身回到了堤壩邊上,與當地官員鄉紳繼續商議如何解決加固堤壩時遇到的難題。
仔細聽完一位鄉紳的提議,薛景墨點頭稱好。擡起頭,他望了一眼那慢慢遠去的馬車,繼續低頭聽着衆人的意見。
突然,前方竟傳來人羣的驚呼聲,以及巨大的泥土坍塌墜河之聲!
薛景墨與衆人一起擡眼望去,只見前方一大段河堤開始塌陷,人羣紛紛向後走避!而素兒所乘馬車的馬匹受驚後一聲狂嘶,車伕危急中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只餘馬匹拉着馬車在不斷陷落的河堤上放蹄狂奔!
薛景墨心中不及思慮,人已像離弦的箭般衝向了那段坍塌的河堤,向着那受驚的馬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