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尚有四日。”鄭公公如實回稟道。
“既是尚有四日,又怎可提前召她回宮?所謂‘君無戲言’,你竟是不知麼?”段寂宸忍着頭腦中的眩暈,咬牙說道。
鄭公公滿臉憂色地看着他,心中卻是同情至極。
皇上在懲罰惜妃此事上,也太過堅守原則了吧?既然心中思念惜妃到了此種地步,甚至連病中昏睡都不停唸叨着惜妃的名字,皇上爲什麼就不能爲了他自己,提前幾天將惜妃接回宮中呢?
雖說君無戲言,可如今他病成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他真要那麼做,整個北國又有誰敢說半個“不”字?唉,看來皇上要懲罰自己,可真是鐵了心了。
“你去跟姬大人說,四日之後,便如期到念陵將惜妃接回宮。再傳朕口諭,讓惜妃到乾心殿侍駕!”段寂宸眼望龍牀帳頂,面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是!姬大人正在殿門外候着呢!老奴這就去跟姬大人傳旨。”說着,鄭公公邊在心中暗暗嘆氣,邊向寑室門外走去。
皇上如今高熱未退,時而清醒時而昏睡,怎能不令人分外心焦?可皇命畢竟不可違,看來,還是請讓姬大人及早到念陵候着,一到時辰,便立即將惜妃接回宮中才是。
……
過完這一日,軒轅惜兒與落兒便在念陵中整整侍了一個月了。
因此這日,軒轅惜兒幾乎整個白天都在地下寑陵陪伴照料着段烏維。兩個人只靜靜地相處着,基本沒說什麼話。段烏維只能一直坐着,軒轅惜兒便在他的書房四處忙碌着,爲他研墨鋪紙,爲他取書抄錄。
軒轅惜兒知道,段烏維是捨不得她離去的。在寑陵中相處了一個月,兩人的關係已有點像忘年的好友,甚至有點像父女了。
以往,段烏維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軒轅惜兒對他並不十分了解。可如今他只是一個行動不便的長輩,而他的過往又曾經如此輝煌。他與父皇頗爲相似的皇族身份與戎馬生涯,讓她很自然地便把他當作父皇般尊重和照顧着,如今要離去,心中對他竟是有些不太放心的!
而對於段烏維來說,軒轅惜兒的離去,便是要將他這個月來難得的燦爛笑容也一併帶走吧!此後,他將繼續段寂宸給他安排好的餘生,在這地下寑陵中,帶着悔恨與回憶伴着段寂宸的生母,在幽暗地宮中,滋長着他們並不曾存在過的愛情!
“父皇,天色已晚,拂憂該回房稍作準備了。明日一早,便會有人來接拂憂回宮!”看到時辰已是不早,軒轅惜兒終是不得不開口辭行。
“好,去吧!”段烏維看她一眼,平靜說道。
“父皇可曾想過重回宮中?”眼見就要分離,或許此生不會再見,軒轅惜兒終是忍不住問道。
段烏維輕輕一笑,道:“朕的命運早已註定。在世人眼中,朕早已死了。在那逆子眼中,更是如此!朕如今太瞭解那個逆子了,他又怎會讓朕重見天日?朕早已安於自己的命運,拂憂回宮之後,應徹底地將朕忘記,便當朕是真的死了吧!”
“父皇……”軒轅惜兒傷感不已。
段烏維長嘆一聲,轉過臉,再也不看軒轅惜兒。
“拂憂拜別父皇!”軒轅惜兒深知多說無益,跪倒在地,向段烏維叩了三個頭。然後她便立起身來,帶着滿腹感慨走出了寑陵。
回到所住房間之時,落兒已收拾好了回宮的行囊,看見她便急急走過來說道:“娘娘,姬大人黃昏之前已到了念陵!”
“是麼?我們明日才走,姬大人竟如今便已到了麼?”
“正是,姬大人說,深夜子時一到,我們便從念陵出發!”落兒解釋道。
“什麼?深夜出發?”軒轅惜兒更加大惑不解。
落兒早已料到軒轅惜兒會有此問,繼續解釋道:“聽姬大人說,皇上這幾日患了重病,一直臥牀不起,須及時接娘娘回宮侍候照料皇上!”
段寂宸竟病得臥牀不起?聞言,軒轅惜兒更加驚疑。
她與他成親一年多來,段寂宸似乎從來就不曾生過病。他年紀尚輕,體力與精力更是過人,她甚至連他疲累的時候都不曾見過,又怎會想到,他竟會突然得了重病呢?
“奴婢也不知,姬大人也不肯細說。只說皇上已下了口諭,說娘娘守陵日子滿了即可回宮,回宮後即到乾心殿侍駕。”落兒道,“因此,娘娘也不必顧太多了。趁如今時辰尚早,不如先歇息一陣吧!深夜子時之後,可是要通宵趕路呢!”
軒轅惜兒不禁細細思量。這段寂宸在重病之中,竟還能傳下口諭要她去乾心殿侍候。估計這深夜起程趕回皇宮,也是他的旨意吧?否則,誰還能想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來呢?
不過,也罷!
上次蔣太師親自喬裝成雜役來念陵見她,便提醒她面對那不可一世而又聰明絕頂的段寂宸時,要採取“以柔制勝”之法,切不可再以硬碰硬,以免自討苦吃,被他一再處罰。軒轅惜兒覺得,蔣太師之語終是有理。
無論東昊與北國是戰是和,她和蔣太師只有贏得段寂宸的基本信任,日後纔可見機行事。因此,他病中召她回宮侍候,倒也是個與他冰釋前嫌的極佳機會。
然而,想起他曾對她做過的那些不可原諒之事,如今竟還要她放下仇恨去贏得他的信任,她心中仍是極不自在。有些事情,她永遠不會忘記,也永遠不會原諒!
當他冰冷的鳴鏑射向她之時,當他滿臉含笑地將她送給段烏盟之時……那一次又一次的無情傷害,那一次又一次累積起來的恨意,今生怎能消除?
平日裡,她會刻意讓自己心麻木起來,不去憶起那曾經的一切。可是,每每無意間想起他的殘忍與無情,那些恨意與疼痛便會無可抑制地從頭底涌起,絲絲縷縷地,慢慢侵蝕着她的心,讓她漸漸痛到不能呼吸!
是的,她會在深深的心底,牢牢地記住這些恨,這些痛。永遠,她都不會真正地原諒他!
而此刻,爲了東昊,爲了父皇母后與故國親人,她暫且壓下這深藏的恨意,對他笑臉相迎,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