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是好地方,時機也是好時機,可他該以什麼爲開頭呢?斐宸做事一貫單刀直入,思及墓泠塵也是直接爽快的性格,他似乎該直擊主題?
“那不是你的錯。”
剛觸景生情回想起了過去的墓泠塵冷不丁聽後面斐宸來了這麼一句,他站住了,然後回頭:
“什麼?”
斐宸在他身後,站的地方比他要低一些,兩人視線差不多持平,都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對方的眼睛。墓泠塵因爲祖母是俄國人的緣故,眉眼線條比一般人要深邃鋒利,面無表情的時候顯得非常冷漠寡淡,而斐宸則是天生一副俊美冷酷的長相,經常給跟他對視的人很大壓力——但不包括現在,此刻他看起來也是平平淡淡在跟墓泠塵對視,可因爲他是出自愛慕和心疼,所以柔和無害了很多。墓泠塵不知道他平常跟別人對峙是什麼樣子,在他眼裡,斐宸以一種“我能理解,但是不贊同”的姿態站在他面前,可又跟當初想要勸服他的師長親戚不一樣。
兩人相隔一米的距離對視,目所觸及之處再沒有旁人,四周都是柱子那樣的樹幹,頭頂樹冠間漏下金色的光柱,這是一個有點玄幻的場景,讓人有一種天地悠悠,僅此二人存在的錯覺。
“是小雪告訴你的?”墓泠塵的表情很平靜。
“是。”
“你覺得我到現在還在自責?”墓泠塵微偏了一下頭:“在小雪和陳安琪都不介意了以後?”
“你不是自責,”斐宸注視着他的眼睛沒有挪動:“你是後怕。”
“既然你知道我不是自責,還說‘不是我的錯’,這有意義麼?”
“有,”斐宸回答的很快:“讓你堅持下去學散打的是後怕,可讓你覺得痛苦的是自責。”
墓泠塵的視線偏移開來,他吸了一口氣,道:
“不覺得你說這話很矯情麼。”
“你把這事藏在心裡,想起來的時候痛苦一下,沒想起來的時候就表現得毫不在意的樣子,你不覺得自己矯情麼?”
墓泠塵勾了一下脣角:“沒錯,我確實一直沒能忘了那件事,但我看起來也不像是有心理疾病吧?”
這句話裡像是有一根小刺,刺得斐宸皺起了眉:“我沒說你有。”
“那你到底是想跟我說什麼呢?這件事已經過去六年了,小雪和陳安琪現在都不在意了,所有人都說這不是我的責任——你能講出來的道理我都懂。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有的人可以把它忘掉,可我偏偏就是記住的人,”墓泠塵看着他,神情很冷:“這不是你說我就能釋懷的,除非你能把我記憶抹掉。”
“我沒有想讓你忘掉這件事,”斐宸表情不變:“我只是想提醒你,本來兩個姑娘都會被那些人糟蹋,是你趕過去,救了你妹妹,也是你,跑得幾乎斷氣,才換來陳安琪現在的不在意。”
墓泠塵移開目光:“就算我們沒趕到,警察也能阻止。”
“自己親手救了女兒,和來晚一步被警察救了陳安琪,這對陳家父母來說不一樣。這件事最愧疚痛苦的是他們,是你減輕了他們的愧疚。”
墓泠塵垂下眼瞼:“不是沒人跟我說過……”
“但是陳安琪父母沒有這麼跟你說過,”斐宸道:“你一直到現在都還自責內疚,就是因爲你覺得她父母沒有原諒你。”
“他們該原諒我麼?”墓泠塵的目光不再偏移,他看着斐宸,脣角扯開一個嘲諷的弧度:“如果把小雪跟陳安琪換一下,你覺得我能原諒那個把我妹丟下的傢伙麼?哪怕小雪沒有受到實質的傷害?
“我後來帶着家長趕過去的時候,警察沒一會兒就到了,然後我就想,如果我沒有帶着小雪逃跑,而是直接跟他們打,那些人想要動這兩個姑娘就得先把我打到失去行動力,我覺得我能堅持到警察來。
“你說錯了,這跟他人無關,只是我沒法原諒我自己而已。”
“你是這麼認爲的?”斐宸眉眼間染上慍怒:“你覺得你被打到失去行動力會是什麼樣?要在醫院躺多少天?會不會留下後遺症?你要是出事了你妹妹會不會因此一生愧疚?而且對付那時候的你需要那些人一起上麼?最多兩三個人就能控制住你了。”
“就像我逃跑的時候不知道警察會來一樣,你怎麼知道我留下擋着他們就不會是皆大歡喜的局面呢?”墓泠塵脣角弧度不變:“這畢竟是一個可行的而且有很大可能性成功的方案不是麼?我至今都還記着當時陳安琪看我的眼神,每次我都忍不住去想她被一個人留給那些小混混的時候是絕望害怕到什麼程度,纔會導致她後來被救了整個人都是傻的。”
“你覺得你留下被打是皆大歡喜?”斐宸的指尖深深的掐進掌心,幾乎要抑制不住心裡翻騰的情緒:“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成功的撐到警察來了,表現的像個真正的男子漢。可你妹妹呢?她害得你被打成那樣,你覺得她就能心安理得了?還有你父母,子女被傷害的時候他們不在身邊,你覺得他們會不會比你現在還愧疚?
“墓泠塵你根本就不是真的爲他們考慮,你只是討厭那麼慫那麼沒用的自己!”
“那你告訴我我當時應該怎麼做?”墓泠塵也火了,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我是不是該靜悄悄地觀察然後靜悄悄的離開去找人?反正陳安琪一個人也沒怎麼樣,留她們兩個在那想必也不會出事?!”
“我不會告訴你要怎麼做,因爲當時在那裡的不是我。而你做得就是最好的選擇!就算再回到那個時候一百次你都還會是一樣的做法!因爲當時的你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而現在的你想什麼都沒用!”
兩人像是仇視彼此那樣對峙着,都因情緒激動而有些喘息,胸膛清晰可見地起伏着。
半晌,墓泠塵擡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你說得對,我就是個自私的傻逼。”
他像是已經恢復了平靜,斐宸張口還欲說什麼,就看到他轉過身,繼續往上攀登。
一路無言。
伏龍山因爲並不陡峭,所以要走的路程就更多,隨着太陽越升越高,林間也越來越悶,剛上山的時候還覺得冷的刺骨,現在兩人都汗流浹背。墓泠塵沉默無言不顧體力地往上走,斐宸也就陪着他,默默地攀
登不說話。
在臨近中午的時候,兩人終於攀到了山頂那塊光禿禿的巨石上。
之前坐纜車上來的人早就拍好照賞好景下去了,山頂也就他們兩人而已。
不曾登高遠眺的人永遠不會知道高處的勝景。站在那塊巨石上,周圍都是綠色的樹海,頭頂萬里無雲的晴空,目之極限是海天相交的一片模糊,這是讓人想要大喊、想要宣泄一切不痛快、想要一躍而下同風化爲一體的景象。
斐宸看着他累得撐着膝蓋,胸口劇烈起伏,然後直起身仰頭喘息,如一株風中修竹那般微微搖晃着。
墓泠塵忽然轉身狠狠地給了斐宸一個擁抱!
他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反應,兩人運動過後蒸騰出的熱氣交融在一起,墓泠塵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謝了,哥們。”
說完,墓泠塵鬆開他,直接躺在了地上:
“媽的累死我了!”
斐宸回味了一下被墓泠塵擁抱的感覺,坐到墓泠塵身邊,低頭看他:“你就這麼謝我?”
“不然呢?”墓泠塵眯着眼睛,很是輕鬆自在的樣子:“小女子以身相許大爺你要不要啊~~~”
斐宸笑了:“我如果說要呢?”
墓泠塵也笑了:“那今晚小女子就洗乾淨等着大爺臨.幸唄~~常來玩啊大爺~~”
他眯着眼睛偏頭往旁邊看,斐宸笑得肩膀都在顫,長得這麼俊美的一個人,笑起來也那麼好看。墓泠塵把頭轉正,閉着眼睛,覺得舒服的要睡着了。
“斐宸你覺不覺得我像一塊晾在石頭上的風乾肉?”
“……噗嗤!”
“說真的,我要在這晾一晚上沒準就幹了,再晾估計就成殭屍了。”
“哈哈哈……”
“……你笑點怎麼這麼低,這輩子沒聽過玩笑話吧?聽過‘一塊糖走在北極很冷就變成冰糖’的冷笑話麼?”
“哈哈哈……你別說了……”
“你根本沒笑點對吧……別笑了,你人設都笑崩了,都快笑成傻逼了。”
D市,兩人明明昨天才剛見過面說了不少事,今天安舒窈又把墓泠雪喊出來了。
墓·宅·泠雪還老大不情願的:“到底是他倆處對象還是我倆處對象?你這搞得我都要懷疑自己取向了。”
“……取向你妹,老子是直的,”安舒窈有心想往她頭上抽一巴掌,看她今天的髮型還是算了——本來就已經被風吹成傻逼了。
“說吧到底啥事這麼鄭重?”墓泠塵在沙發上攤成了一張餅。
“我覺得你的態度有問題。”
“……你這說的跟‘我知道你是臥底’似的,我態度怎麼有問題了?”墓泠雪無語。
“我昨晚回去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安舒窈叼着吸管:“就算你是腐女,就算你被斐宸的美色收買了,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撮合你哥和別的男人啊
“——能透露一下你爲什麼會覺得你哥是gay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