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回,正是桃夭時節,自從踏入大靖國境之後,漫山遍野皆是一片灼灼其華。
蘇唯一身盛裝倚在車輦中,伸手掀了車簾,恰好一陣清風襲來,讓她精神一震。擡眼望去,那座染了春色的陌生的城池正一點一點向她靠近。
她眯起眼眸,看了半天,心裡卻沒沒由來的緊了一下,這便是她日後要生活的地方,之前在腦子裡遙想過千萬次,如今親眼目睹,心裡雖稱不上十分緊張,卻也有些不安。
良久,蘇唯放下車簾,低頭看着自己裙襬處的褶皺發怔。
一旁的茉蟬見狀笑了笑,善解人意的倒了杯茶遞了過去,安慰道:“奴婢知道公主心中緊張,但公主是個有福氣的,如今剛一踏入荊北,這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都停了,想來老天爺都給咱們公主留體面呢。”
蘇唯擡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茶杯,盯着茶麪上浮着的兩三片嫩芽,挑了挑眉:“你覺得我有福氣?”
“當然了。”茉蟬看着蘇唯的神色,停了停,又補充道:“公主長得好,人也是個好相與的,到哪裡都有好運。”
蘇唯低頭抿了一口茶,味道有些苦,她不怎麼喜歡,想了想,就擱到了一旁。一擡頭,茉蟬正盯着她瞧,她其實沒怎麼聽她後邊說了什麼,猜想大抵是一些安慰的話,於是點了點頭:“嗯,你說的對。”
“奴婢說的是實話。”茉蟬微微偏頭,彎了眼角,認真道:“宮裡這麼多主子,也只有九公主您性子隨和,長得最漂亮……”
蘇唯愣了一下,看向茉蟬,出聲打斷了她,聲音淡淡,脣邊卻攢着一個好看的弧度:“你喊我什麼?”
“奴婢自然是喊你九……”話說了一半,茉蟬一怔,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
蘇唯伸手不經意的劃過自己鬢角的鎏金簪花,一雙遠山眉挑了挑:“九什麼?”頓了頓,她低頭正了正自己腰間的束帶,聲音一派平靜:“我的記性向來不好,若你也一樣,到時候進了王府,出了什麼差池,你我怕是都要惹上麻煩。”
茉蟬額上已全是冷汗,幾欲下跪,一雙杏眼已淚盈於睫:“奴婢知錯了,請公主饒恕。”
蘇唯沒有擡頭,盯着自己裙襬處的繡花發怔,半響,她像是說與茉蟬,又像是告誡自己:“九公主三個月前已經死了,我是十二公主。”
“是。”茉蟬臉色發白,點了點頭。便不敢在言語了。
車廂內薰香繚繞,蘇唯卻有些頭疼,她這輩子唯一讓人豔羨的可能就是生在了帝王之家,白白頂了個舜國公主的頭銜,
只是這個頭銜,在她六歲時母妃薨逝,親生父親以克父母的罪名將她丟到了皇城外的寧古寺,不聞不問整整十年,就已經不值錢了。
若非大靖國使來求親,她這一輩子都是要面對青燈古佛的。
和親的是她,她一直沒能想透,直到出嫁前三日,她才徹底明白,舜國與大靖向來不和,近幾年來更是屢有徵戰,去敵國和親,註定是凶多吉少的,大靖國求娶的是舜國十二公主蘇悠,而她的父王捨不得蘇悠,所以纔想起年紀與蘇悠只差一歲的她來。
這一切其實也無可厚非,蘇悠是舜國國君的掌上珠心中寶,而她,蘇唯,什麼都不是。所以,替妹出嫁,順理成章。
在這亂世之中,一個人也承載不了太大的追求,出嫁於她而言不過是挪個地方而已,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
發了一會兒呆,蘇唯懶懶的窩進軟墊裡閉目養息,正要沉沉入夢,車輦一陣搖晃,竟停了下來,她不悅的皺起眉,緩緩睜開了眼睛。
茉蟬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了看蘇唯,安撫道:“公主別慌,許是車輦壞了,奴婢下去看看。”
蘇唯點了點頭,看着茉蟬離開,慢慢的從軟墊中爬起來,她意識還不是很清醒,半瞌着眸子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苦澀的味道讓她忍不住顰眉,人也精神了些,正欲低頭再喝一口,車輦外一陣吵嚷聲,但很快又安靜了下來。
她有些困惑,想要起身去看看,一股混着桃香的冷風已迎面撲來。
她擡眼望去,一個年輕好看的男子正掀了她的車簾,擠了進來。皺了皺眉,還沒開口,那人已伸手將她提到了跟前,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上下打量着她。
她嚇了一跳,面色卻依舊平淡,只有一雙遠山眉跳了兩跳。
抓着她的男人,見她面無表情,皺了皺眉,氣息有些不順,但開口卻是一副嫌棄的語調:“這張臉倒是過的去,怎麼如此木訥。像個傻子。怎麼?舜國送來的女人就是這種貨色?”
蘇唯傻子兩個字給刺了一下,不由皺了皺眉,目光也在那男子身上打量,直到看到他腰間的紫玉龍紋的佩環,便明瞭了他的身份。
眼前的人,不出意外就是大靖的四皇子,荊北明王,北堂容清,她的準夫君。
低頭看了一眼,他攥着自己衣襟的手,蘇唯
嘆了口氣,道;“看也看過了,不知道王爺能不能先鬆手,臣妾的衣服都被你弄皺了。”
北堂容清聽到她這麼說,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眯起眼眸,神色複雜的盯着她,冷聲道:“你知道本王是誰?”
蘇唯嗯了一聲,伸手去推他的手,沒推動,便放棄了掙扎:“來之前,靖國的使者送去了王爺的畫像。”
北堂容清看着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道:“本王也看了你的畫像,不過,倒是有些差距……”
聽他這麼說,蘇唯心中一滯,先前送來的畫像本就是蘇悠,儘管她和蘇悠有幾分相似,恐怕那畫像也是南轅北轍。
見他盯着自己,蘇唯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王爺也不大一樣……”
“哦?”北堂容清挑了挑眉“如何不一樣?”
蘇唯想了想,誠實開口:“王爺要比畫像上好看多了……”
北堂容清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攥着她衣襟的手,直接掐上了她小巧的下巴,冷笑道:“舜國的公主原是這麼不知羞的,着實叫本王開了眼界。”
蘇唯被他掐的生疼,面上卻沒表露出來,好在他很快就鬆開了她,下巴被解放出來,蘇唯下意識的就往後挪了挪,然後伸手將自己的衣襟弄好。順便還取了張帕子擦了擦自己的下巴,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北堂容清看着她,臉色有些陰沉,冷道:“你敢嫌棄本王?”
蘇唯愣了愣,將帕子丟到一旁,聲音平靜道:“不敢。”
這是實話,舜國的國力不如靖國,而她本就是替蘇悠來當人質的炮灰,日後還說不準落得個什麼下場,對於北堂容清,她確實是得罪不起的。
此番行爲倒不是她故意,她只是有些……不習慣。
“呵……”北堂容清見她低着頭,冷笑一聲,道:“這日子往後還多着呢……”
說罷,不等蘇唯反應,便掀起車簾,下了馬車,緊接着,蘇唯就聽他在車外吩咐道:“將公主先送去端陽殿歇息,三日後,舉行大典。”
坐在車上蘇唯怔了一下,隨後鬆了口氣。幸好,身份沒被識破。
不一會兒,茉蟬上了車,小心翼翼的看着蘇唯,道:“公主……你還好吧。”
蘇唯擺擺手:“有什麼不好的,明王相貌俊美,到底我是不吃虧的。”
茉蟬皺了皺眉,沒敢再多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