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哥,喝口水。”
金姝兩手捧着一汪溪水,遞到周憲章的嘴邊。
周憲章一口把金姝手裡的水喝了個乾乾淨淨,一抹嘴:“這水真香!”
“你亂說,水要麼是甜要麼是苦,哪裡有香的?”金姝問道。
“河裡的水當然沒啥香味,到了姝兒手裡,就變香了。”周憲章笑道。
“周大哥,你怎麼老是欺負我啊!”金姝撅起了小嘴。
周憲章嘆道:“我哪裡捨得欺負咱們姝兒啊!哦,對了,你又該補補妝了。”
“可我沒帶碳灰。”
周憲章從溪水裡抓起一把淤泥,黑乎乎粘唧唧,金姝嚇得一個勁搖頭:“不要,我不要!”
“聽話!”周憲章喝道:“誰要你長得這麼漂亮!”
“長得漂亮有錯嗎?”金姝不服。
“那要看是什麼時候,”周憲章嘆道:“太平時節,長得漂亮當然沒錯,這亂世裡,人長漂亮了就是大錯特錯了!姝兒,咱們還是把泥巴抹上,大哥我保證,等太平了,大哥一定給你買最好的胭脂,讓咱們的姝兒大放異彩!”
金姝苦着臉閉上眼睛:“那你輕點抹啊。”
周憲章用淤泥給金姝撲好妝,說道:“姝兒,等會到了城門下,要是有人盤問,你就說你是從牙山來的,去京城尋親,我是你的哥哥,叫金城武,是個啞巴。”
“金城武,這個名子好聽。”
“嘿嘿,這可是個大明星的名子。”
“大明星,我怎麼沒聽說過?”
“天機不可泄露!”周憲章笑道,拉着金姝站起來。
周憲章讓金姝說他們是從牙山來,可不是信口亂編。朝鮮局勢十分複雜,日本和大清都在朝鮮有駐軍,朝鮮民衆和朝廷都把日本人看成是侵略者,而把清軍看成是他們的救星,清軍駐地就是牙山。所以,從牙山來的人,朝鮮官軍一般會比較通融。
兩人走出叢林,上了通往京城東門的大路,混在人羣中,來到城門口,城門下,頭戴草帽手持大刀的朝鮮官軍,大聲喝斥過往人羣,不時從人流中拉出可疑人員盤問搜身。
金姝有些膽怯地看了看周憲章,周憲章笑了笑,大步向前,金姝低着頭跟在後面。
一個士兵攔着了周憲章,周憲章指指嘴,啊啊叫了幾聲。金姝慌忙走上前來,用朝鮮話和那士兵說了幾句,金姝的聲音尖細,卻是不慌不忙,很是流暢,那個士兵擺擺手,放過了他們。
周憲章衝着個士兵憨憨地一笑,拉着金姝的手,剛走出幾步,忽聽迎面一聲喝斥。
只見一個身穿軍服的中年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人身材魁梧,留着短鬚,頭戴皮帽,腰纏皮帶,皮帶上掛着一支左輪槍,一雙陰冷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周憲章。
金姝慌忙低下了頭,拉着周憲章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周憲章感覺到金姝手心裡的顫抖,心知情況不妙。
這些天,周憲章和金姝朝夕相處,清楚金姝的脾氣性格。這個丫頭貌似文弱,見人總是怯生生的,可是,遇上大事,卻能保持鎮定,意志力極強。
然而,眼前這個朝鮮軍官,卻讓金姝的手顫抖起來,手心滿是汗水,突然,金姝的小手也不知是哪裡來了力氣,狠狠握着周憲章的手,幾乎要掐進肉裡。
周憲章急忙轉過身,對着金姝“啊啊”兩聲,希望能緩解金姝的緊張。
然而,他卻看見,金姝的眼睛裡,竟然滿是淚水,而淚水的後面,燃起了仇恨的火苗。
周憲章頓覺大事不好,莫非面前這個朝鮮軍官認識金姝?
金姝母女是朝鮮朝廷通緝的要犯!
周憲章急忙攔在金姝身前,衝着那個軍官手舞足蹈,嘴裡“啊啊”個不停,暗地裡甩甩手,示意金姝鬆手,趕緊走,他自己拖住那個軍官。
周憲章打定主意,一旦情況不妙,就撂倒那軍官,奪下那軍官腰上的手槍,強行衝關。
金姝卻是緊緊握着周憲章的手不放。
周憲章無奈,只得用身子護住金姝,繼續裝聾作啞,怪叫個不停。
那軍官一把揪住周憲章的衣襟,喊出一句日語:“你是日本人!”
周憲章聽得懂日語,在天津武備學堂的時候,他自學過日語,這還是被馮國璋逼着學的。馮國璋認定,中日之間必然會爆發戰爭,大清國的軍官,應該掌握日語。
周憲章當然不能承認,做茫然狀。
那軍官又喊出一句中國話:“你是中國人!”
周憲章大吃一驚,這個軍官原來也會說中國話,正要回答,猛然醒悟,那軍官是在訛詐,周憲章繼續保持懵懂相。
那軍官一把甩開周憲章,要去拉他身後的金姝。
周憲章大急,如果那軍官與金姝直面相對,馬上就能發現他臉上抹着淤泥。
周憲章一縱身攔在軍官面前,抓着軍官的胳膊,嘴裡咿呀亂叫。
那軍官脫不開身,一揮手給了周憲章一個耳光,打得周憲章一個踉蹌,周憲章死死不鬆手,兩人糾纏在一起。
城門口滿是急着進城的百姓,天色已暗,等天一黑,就要關閉城門,忽聽人羣中響起一聲吶喊,人羣頓時鼓譟起來,向城門擁擠過來,守在城門口的官軍禁止不住,城門下頓時亂成一團。
周憲章鬆開了手,人流蜂涌而過,把他和那軍官衝散開來,周憲章緊緊拉着金姝的手,混在人流當中,疾步前行,不一會兒,就穿過城門洞。
前腳剛踏進城門,就覺混亂的人羣當中,伸過一隻手來,拉住了周憲章的胳膊。
周憲章扭頭一看,頓時大喜過望。
身邊一人,穿着朝鮮的平民服裝,頭戴斗笠,那人衝着周憲章一招手,快步前行。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拜把子大哥馮國璋!
馮國璋步伐敏捷,邁開大步,幾步就走出老遠。
金姝走得慢,周憲章不敢放開金姝的手,城門下人潮洶涌,要是被衝散了就麻煩了。周憲章乾脆一手攬住金姝的腰,一手抱住她的大腿,把金姝橫抱了起來,小跑幾步,趕上馮國璋。
卻見馮國璋的周圍,還有七八個人跟着,這些人也穿着朝鮮平民服裝,在亂哄哄的人羣裡,自成一個方隊,緊緊跟着馮國璋,腳步匆忙,卻是絲毫不亂。
周憲章低聲說道:“馮大哥,你的兵不錯呀,小弟佩服!”
馮國璋頭也不回地說道:“媽的,兵好有個屁用,能比得上你懷裡的小美女嗎!”
金姝聽見了馮國璋的話,急急說道:“周大哥,我自己能走。”
周憲章訓斥道:“我的小美女,你可千萬別添亂了,這要是走散了,我在京城兩眼一抹黑,到哪裡去找你!”
金姝不吭聲了,老老實實抱着周憲章的脖子。
一行人進了城,沿着京城官道向西走出三百米,然後轉向南,鑽進了一條小巷子裡,兩旁都是低矮的朝鮮民居,大多是木質房屋。衆人沿着巷子七拐八拐,走出五六裡地路,前面出現了一座高大的紅牆。紅牆邊長着無數碩大的柳樹,林蔭茂密。紅牆裡面,是樓宇殿閣的飛檐。
天色已暗,巷子裡悄無人聲,衆人來到紅牆邊,柳蔭中,出現了一排爬滿了葫蘆藤的籬笆,籬笆有一人多高,看不見後面的情形,一扇柴門禁閉,柴門上掛着一幅匾,上書“歸園”二字。
馮國璋來到柴門前,輕輕敲了敲,三長兩短。柴門吱扭一聲開了,走出來一個花白鬍須的老頭,戴着高帽,看了看四周,一招手,衆人魚貫而入,老頭隨即關閉柴門。
裡面是一個院落,三面是修繕齊整的平房,平房不高,卻是極爲精緻,畫樑雕棟,飛檐相扣。院落的背後,就是那堵高大的紅牆。
那老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帶着衆人走進正對柴門的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