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鬥爭中,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何況,政治.鬥爭的雙方,都主動找上門來了。
周憲章必須做出先擇——要麼是慈禧太后,要麼是珍妃
滿朝的文武大臣們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慈禧太后,慈禧太強大了,這個精明的女人統治這個國度已經有三十年,她的影子,已經滲透到這個國度的任何一個角落,三十年來,凡是與她作對的人,都會被她輕而易舉地摧毀於無形之中。
而珍妃他他拉氏只是皇帝的一個嬪妃,她的年齡還不到二十歲,連她的名號都是慈禧給的一個小丫頭,哪裡會是一個老太婆的對手
選擇珍妃,等於是選擇失敗,甚至死亡
然而,在看到珍妃他他拉氏的名字的時候,周憲章毫不猶豫地站在了珍妃一邊。
這封信裡,有兩個地方打動了他。
珍妃對於時局的認識,與周憲章的看法驚人的一致,日軍即將發動的全面進攻,其結點就在旅順周憲章對珍妃,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覺。很多男人都看不到這一點,而珍妃卻看到了,她有着驚人的洞察力
而珍妃對於章軍的理解,更讓周憲章感動。不管是在朝鮮還是在遼東,章軍的浴血奮戰,都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可,那些王公大臣們,包括皇上和太后,似乎認爲章軍的勝利理所當然,他們只看到了勝利的結果,卻看不到章軍爲此所付出的巨大犧牲和經受的艱難困苦。
只有珍妃看到了
而她,僅僅是皇上身邊的一個小女人
周憲章把信摺好,放進胸前的口袋裡,拿起那隻懷錶。
顯然,這隻懷錶不是盛宣懷的禮物。
那是珍妃他他拉氏給他的新年禮物
周憲章打開表蓋,月光映照下,指針指向午夜十二點整。
除夕已盡,大清國的甲午年走完了最後一秒鐘。
已未年到了
周憲章蓋上表蓋,把懷錶收進懷裡,叫道:“姚喜”
“在”
“把龜井茲名留下來的照片發到士兵手裡”
“是”
新的一年到來了,慘烈的戰爭即將爆發。
站在二龍山下的章軍官兵們,很多人活不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
但是,周憲章要讓每一個士兵知道,他們爲什麼要打這一仗,爲什麼要死在這裡
……
běi精,爆竹聲聲,萬家燈火。
葉赫那拉那晉端坐在堂屋裡,聽者外面大街上的爆竹聲和孩子們的歡笑聲。
那晉顫顫巍巍站了起來,走到堂屋門口,門外的院子裡熱鬧喧囂,那是他的兒子和孫子們在慶賀新年,一個剛滿三歲的小孫子點燃了一個二踢腳,二踢腳叮噹,飛上了天空,院子裡一片喝彩聲。
那晉輕輕嘆了一口氣。
身邊的老僕說道:“老爺,過年了,兒子孫子都來陪您過年,兒孫滿堂,這是多大的福氣啊。”
那晉嘴角的白鬍子翹了起來:“我的徒兒還在冰天雪地裡打仗”
兩行清淚,順着那晉的臉頰,流了下來。
……
紫禁城,頤和軒。
珍妃他他拉氏坐在八角琉璃井邊。
不遠處,幾個太監宮女點燃了煙花,煙花在雪地上綻放開來,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皇上在哪裡?”珍妃喃喃問道。
“皇上和皇后在一起。”一個宮女小心說道。
“哦”珍妃點點頭:“過年了,龍鳳呈祥。”
以往,每當她聽說皇上和皇后在一起,珍妃的心裡總是不那麼順暢。然而,今天晚上,她卻覺得很輕鬆。
皇上和皇后的關係不好,不過,在除夕,皇上和皇后必須在一起,這不是家事,而是國事。今天晚上,皇帝和皇后同牀共寢,代表着一年的五穀豐登。
珍妃揹着皇上做了一件事,現在,她的心思全在那件事上
就在剛纔,志銳進宮給她請安,志銳告訴她,周憲章所部已經到達了遼東,接收了武器裝備,按計劃,他們現在應該到達旅順城外二龍山。
這個消息讓珍妃無比興奮。
她的心中,竟然沒有了皇上。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個人——周憲章
珍妃突然出現了一個怪異的想法:決定大清國命運的,不是大清國至高無上的皇帝,而是一個名叫周憲章的男人
那個人將要改變大清國的國運,以及和大清國緊緊捆綁在一起的、珍妃的命運
“我要上一株香。”珍妃淡淡說道。
宮女把點好的香燭遞到了珍妃的手裡。
珍妃站起身來,面向東北方向,把香燭舉過了頭頂。
這株香,是給周憲章的
……
頤和園,萬壽山,佛香閣,一片寧靜。
宮女太監們全都低頭跪在自己的崗位上。
太后老佛爺正在敬佛上香,這是一年當中最重要的香,這個時候,絕不能有絲毫聲響。
甲午年,大清國遭到了一系列慘敗,甚至,是1848年以來,前所未有的慘敗。
這個讓太后老佛爺殫精竭慮的甲午年總算過去了。可是,迎來的,卻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已未年。
慈禧面向佛像,舉起了香燭。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慈禧猛地轉過身來,身後的太監宮女嚇得一陣哆嗦。
崔玉貴跪在慈禧的身後。
慈禧臉色鐵青:“你怎麼回來了?”
“秉老佛爺,周憲章不在臨津江。”
“他在哪裡?”
“奴才不知。”
慈禧一陣哆嗦,手裡的香燭落在了地面上。
“事情一定是壞在李鴻章這個老狐狸身上”慈禧咬牙罵道:“傳葉志超”
“喳”
……
天津,北洋大臣衙門。
李鴻章端坐太師椅上,張佩綸攜夫人菊藕跪在李鴻章的面前,向李鴻章磕頭拜年。
李鴻章精神萎靡,拉了拉棉衣,招招手:“賢婿請起,菊藕,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快起來。”
菊藕已經懷孕五個月了,身子有些笨拙。
夫妻二人站起身來,李鴻章一聲輕嘆。
張佩綸躬身說道:“岳父大人還在爲國事操心啊。”
李鴻章搖頭苦笑:“國事輪不到我操心了。”
菊藕勸道:“父親,凡事盡人事而聽天命,父親已經做了該做的一切,至於結果,不可強求。”
李鴻章點點頭:“菊藕說的是,我只是不甘心。”
菊藕笑道:“父親不甘心的,是不是張之洞啊。”
李鴻章哈哈大笑:“還是菊藕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
“父親,”菊藕說道:“那件事讓張之洞做了,和您做了,其實不都是一回事嗎,都是大清國的臣子啊。”
“張之洞”李鴻章說道:“此人有膽略,卻又藏的那麼深,我不如他”
……
武漢,長江邊,鸚鵡洲。
張之洞和盛宣懷並肩走在江邊的小徑上。
當年在朝廷上,張之洞與張佩綸激揚文字,彈劾百官,儼然是同盟者,然而,只有他們自己內心清楚,他們之間,其實是一種競爭關係。
兩人都懂得“寧爲雞首不爲牛尾”的道理,清流派的領袖只能有一個,而不是兩個
那個時候,爲了壓倒對方,兩人都是語不驚人誓不休。
時至今日,當年指點江山的清流二張,都脫離了清流,一個成了洋務派的封疆大吏,而另一個,則是謫居在天津,遠離了政治中心。
然而,張之洞感覺得到,他和張佩綸之間的競爭,似乎並沒有劃上句號。
張佩綸成了李鴻章的東牀快婿,就憑這一點,說明他並沒有放棄競爭。他在用另一種方式,向張之洞發起挑戰。
張之洞停了下來,他的眼前,是浩浩東去的長江,江面上,夜色中的江面並不平靜,懸掛着美國、英國、法國國旗的輪船,在發出陣陣汽笛聲。
“他們爲什麼要鳴笛?”張之洞問道。
“這不過年了嗎。”盛宣懷說道。
張之洞掏出懷錶,時針剛好指向十二點,武漢城裡,響起爆竹聲。
張之洞冷笑:“洋人也跟着起什麼哄”
盛宣懷搖頭:“大人,那些懸掛外國國旗的輪船,絕大部分都是中國人開的。”
“爲什麼?”
“這個,做事方便一些。”
張之洞苦笑。在大清國的國土上,外國人的國旗反倒更吃香,這是大清國的基本國情,也是大清國的常識。
“這麼說來,那批捐贈品也是用外國輪船運走的?”張之洞問道。
“是的,懸掛的是美國國旗。”
“李鴻章在幹什麼?”張之洞轉移了話題。
“他大概正在爲山東發愁。”
張之洞搖頭:“不,我想,他應該是爲遼東發愁。”
“不錯,旅順是北洋水師的錨地,現在到了日本人手裡,這是他的奇恥大辱。”
張之洞微微點頭,衝着盛宣懷微微一笑:“或許,他更爲惱火的是,戰爭結束後,遼東也不可能回到他的手裡了。”
盛宣懷報以一笑:“遼東將是大人的”
“我又有何德何能,敢染指遼東,”張之洞大笑:“那都是皇上的”
兩人相視大笑。
江面上,一艘懸掛俄國國旗的輪船鳴笛而來。
“俄國人,也想插手長江嗎?”張之洞恨恨說道。
“他們的胃口一點也不比日本人小”盛宣懷嘆道:“周憲章應該明白這一點。”
“他很明白。”張之洞嘆道:“我擔心的是,日本人真的對此一無所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