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走到都城的時候,正好是一個月。
儘管身上很不舒服,一陣陣的頭暈目眩,我還是端坐車中,命人掀去車圍。
蜂擁而來的百姓因爲能直接看到皇后的樣貌而興奮不已,他們大聲地傳遞着消息,滿街都是興奮攢動的人頭。
耶律丹真這次沒有騎他的高頭大馬,而是擠上車來與我並肩坐在一起。
城裡的百姓們潮水一樣從各條街巷中涌過來,一層層簇擁到我的車旁。將手裡早準備好的鮮花、綵帶拋向車中,口裡急急忙忙說着祝福的話,獻上他們最誠摯的心意。
耶律丹真微笑着,接受臣民的擁戴。一隻手橫放在了我的背後,輕輕扶住我的身體。
我虛軟無力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忍着額上層層涌出的冷汗,努力保持着面上的笑容向百姓們招手致意。
車板上,衆人拋來的花朵鋪了一層又一層,如厚毯般灑滿整個車廂。大大小小的各色花環掛滿了車廂四周的勾環。隨着車子的前進,涌起陣陣花香。
前面的街巷越來越繁華,百姓們也更加擁擠。
不時有人將一籃籃的花瓣從樓上臨街的窗口撒下來,鋪天蓋地落滿我的車前。更有許多百姓擠到車旁,將手中用七彩絲線穿起光滑的銅錢,放在脣邊虔誠的祈禱後,雙手捧着,舉過頭頂,放到我的腳邊。……
我沉浸在百姓淳樸而熱烈的歡迎儀式中,震驚於百姓們近乎虔誠的饋贈。這朝聖似的人羣和對待神靈般的尊崇讓我惶恐不安,幾乎無法安坐在原地。
耶律丹真攬住我的肩頭,將我按壓在坐位上在我耳邊輕輕說:“天行,這都是你應該得到的。”
西都門前,一身華服的皇太后領着滿朝文武已經早早地迎候在那裡。見我們到來,爽朗地大笑着走了過來。
我翻身下車,慌忙迎上去躬身施禮。腿都還沒有彎下去,就被她一把摻了起來。“天行,你回來得好啊!真是國之大喜!”
我擡起頭,迎上皇太后讚許的目光。這一次令她滿意的不僅僅是他兒子挑人的眼光,更是我主動歸來的決定。
見禮完畢,等候多時的文武百官紛紛圍了上來,親切地寒暄聲立刻響成一片。每個人的臉上都綻放着發自內心的激動和喜悅。
耶律丹真一直站在我的身邊,不時伸手過來攙扶一下。衆人都明白我的身體不適,寒暄過後便殷勤地勸我快去休息。
我也確實無力支撐,略微客套了幾句,便隨着皇家一行人進去宮裡。
皇太后引着父親去花廳裡用茶。耶律丹真則帶着我回到淥漪園。
還未走到近前,我的眼前已豁然一亮。
淥漪園四周原本高大厚重的宮牆被全部拆除,再沒有了以往那種壓抑束縛的感覺。一道綠籬取而代之將園裡的美景盡數透露出來,遠遠地就可以看到裡面的假山怪石,亭臺樓閣。
只一眼,我便喜歡上了這座豪華大氣的庭院,它開闊的視野和滿院勃勃的生機讓我覺得有如在家中般舒適快意。
耶律丹真一直注意着我的表情,此刻嘴角露出了輕鬆的微笑,日光照在他光潔的額頭上,頗有些躊躇滿志的得意。
我環顧四周,粗粗計算着此次工程的規模。
淥漪園在原來的基礎上翻修擴建了不止三倍。重新整理佈局後的園林,不論建築風格還是庭院造景都融合了南北兩地的特色,顯得既雍容大氣,又精巧絕倫。
我停下腳步指着擴建的區域問耶律丹真,這是拆了誰的院子拿來賄賂我?
耶律丹真笑着說,那邊是他以前住的地方,早就覺得進出不太方便,這次正好打通了與我的住處連成一片。
我聽他娓娓道來,努力回憶着從前的模樣,有些驚奇,原來他住得離我竟這麼近。彷彿只是一牆之隔。
一牆之隔!牆呢?!
我無意間看到以前立着院牆的地方,那裡現在已經變成了一道長長的水幕。有清澈的溪水順着高低錯落的地勢從上面的石槽中一條條垂掛下來。
很別緻的景色,卻讓我覺得哪裡不對。
目光過處,赫然發現,石槽上方竟是一條老舊的石板路。
一道閃電從腦中滾過,如洞中觀火,瞬間明白了根由。
原來淥漪園周圍那道高大的院牆是暗藏了玄機的一方蔽障。它只是裡面看起來很高,似乎無法翻越,而實際上從外面看,不過只是一道一人高的矮牆。
而始終沒有讓我起過疑心的是牆外那幾顆看似長在平地的大樹。其實是被人故意種在深坑裡用來麻痹我的。
我平生最不齒這種鬼鬼祟祟的小人行徑,不由冷笑。“我今天才知道,淥漪園原來竟是個魚缸!”
耶律丹真聞言,不僅不覺難堪,反而哈哈大笑,“魚缸,魚缸哪裝得下我的皇后?我的皇后,那可是天上的龍鳳。要棲在梧桐上的。……”
“哼,我看你才該睡樹上!”我被他的大言不慚攪得無法再追究下去。
一路說笑着來到嶄新的臥房。新蓋的庭院十分幽靜,房間裡還散發着紫檀木器特有的清香。
我脫鞋寬衣躺下來休息,望着牀頂精美的雕刻忍不住呢喃:“你這樣大興土木,怎麼看都有些太過奢侈了。”
耶律丹真頗有些不以爲然,拉過被子給我蓋在身上。見我還在看他,索性伏身下來在我耳畔狠狠地說:“我覺得這還遠遠不夠呢!”說完不待我從驚愕中醒來,便起身離開。挑釁般地對着四周揚言:“我的皇后,我要給他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來什麼事,又站住腳回頭對我說:“你且躺躺,別睡着了,我讓人給你煒的湯羹馬上就送過來。待用過了午膳再好好睡,晚上還有接風宴等着你去。”
說完話,也不等我回答,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我在被子裡輕笑,這個人雖然霸氣,但還算明白事理。這次的事少不了要落下“荒唐”的名聲,想必他心裡也清楚,只是面子上放不下來纔在我面前硬撐着。
午膳前,父親來看我的脈,說脈象還是不太好,囑咐我少費心思多多休息。臨走又跟竹兒和小魚交待了許多事,纔回去館驛。
竹兒和小魚對這處新住所頗爲滿意,忙不迭地立刻就開始整理行李。將大包小包的東西打散開來,指揮着衆人一通忙碌。
本來就一應俱全的房間立刻擁擠起來,到處都是熟悉的東西,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家裡的感覺。
我吃飽喝足躺在牀上,漸漸沉入夢鄉。
待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地睜眼時。發現窗外的天色已經黑透了。
屋裡掌了燈,柔和的燈光映着牀角四周懸掛的夜明珠,如星辰般精光閃耀。
小魚和竹兒正坐在桌邊小聲說話,聽見動靜,一起回頭望過來。我想起耶律丹真的囑咐,打個哈欠問小魚:“現在什麼時辰了?”
“什麼時辰?公子你再睡會兒天就亮了!”小魚還沒答,竹兒已經開口,一邊譏諷着我的貪睡卻還是去水盆裡絞了手巾過來給我擦臉。
我放下心來,至少這說明晚宴還沒有結束。
小魚快手快腳地幫我束起頭髮,又捧來衣服幫我一一穿上。
衣服是嶄新的宮裝,暗紅色的錦緞面料上精工織繡着大朵的富貴牡丹圖案,配上黃色金絲繩墜琥珀珠子的蝴蝶盤扣,通身上下光彩流轉絢麗非常。外面紅絨鑲金絲的披風,飛檐立領高高豎在頸旁,映襯得我的面上也多少有了些血色。
飛快地整理好衣裳,小魚挑燈送我出來。外面泔水公公領着一羣宮人等在園門口正急得亂轉。
看看他們的樣子,我推測晚宴已經過半。自己實在是晚得有些失禮了。心裡着急,一邊加快腳步走着一邊埋怨小魚怎麼不早些叫醒我。
小魚笑着告訴我說,叫了,沒叫醒,皇上和太后聽說你睡得實,都說不讓叫醒你,任你睡去。所以,誰還喊你?!
聽了這話,我心裡越發覺得過意不去。嘆口氣,幾乎是跑着趕去宴會廳。
早有腳快的宮人在我之前進去報了信,等我進宴會廳時,衆人都停下話頭笑咪咪地望過來。數十道目光看着我,讓我頓時覺得無地自容。
皇太后遠遠地衝我招手,叫我去她身旁落座。我臉上發燒,咬着脣一路低頭快快地走了過去。沿途衆人的目光仍凝在我身上,不時有人善意地搭訕。更讓我覺得好象雙腳走在烤紅的鐵板上。
皇太后端起酒杯替我解釋:“大家都知道天行身體不好,這一路又頗勞累,今晚能來赴宴已屬不易。大家都不必拘禮,放開來些。今日高興,來,爲我們的皇后千歲身體安康滿上此杯!”
衆人舉杯,齊聲祝福,然後紛紛盡飲手中酒,滿座皆歡。
歌舞聲起,有美麗的貴族女子跳起歡快的舞蹈。滿兒跑過來擠在我身邊坐下,繪聲繪色跟我說他剛纔怎樣跟人打賭說我一定會來,此刻贏了多大的彩頭,等一下要分我多少紅利。稚嫩的嗓音天真爛漫,引得衆人哈哈大笑。
耶律丹真坐在一側不聲不響地爲我佈菜端湯,開釋我的窘境。跳舞的女子一曲舞畢上來給我們一一敬茶,席間其樂融融的氣氛讓人覺得這彷彿是場家宴。
我擡頭看看滿座上下把酒言歡的衆人,兩年不見,這些人的情形大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舊日相熟的幾人熱情地給我介紹着北庭上下這兩年的變化,不時有人插話進來打斷,又不時有新的話題被引出來。
我慢慢吃着面前的菜餚,用心聽着衆人的講解。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知不覺地就在攀談中漸漸放鬆了下來。
北庭人大多擅長飲酒,尤其是席間遇到自己交好的人更是少不了要多飲幾杯,不喝倒醉倒便不算盡心。
我是知道這規矩的,也領教過他們的利害。然而今日晚宴,卻大出我的預料。衆人似乎早有默契,一個個只與我攀談,卻絕少邀我喝酒。
想來是都顧忌着我的身體,才刻意忍耐着。
我心領了衆人的好意,不願掃他們的興,酒雖不能多飲,言語間便對他們更多些關切。
小風的幸福是我答應讀者的,看我沒有食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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