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山谷外的天氣越來越冷。而山谷間,因爲有充足的地熱,所以依然是一片青蔥。
我問總管,這裡的冬天會不會下雪?總管說,會的,只是谷內再大的雪也會在落地的瞬間就融化,沒有可能存留下來。
我遙想着漫天大雪瞬間化成一地春水的神奇,期盼着冬雪的來臨。
秋末冬初的第一場雪,在我懨懨等待的某天夜裡,不期而至。
早上剛一醒來,還沒起牀,侍童就來告訴我,說是夜裡下了好大的雪,此刻還沒有停。
我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走過去直接一掌推開了臥室的窗。
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猶如久別了的朋友突然來到面前。喜悅的心情從我的心底涌出,沒來由地,我已經沉浸在了一種莫明的興奮之中。
在總管一陣搶天呼地的叫喊聲中,下人們救火一樣七手八腳給我套上了衣服。我已迫不急待地要推門出去。
灰濛濛的天幕下,盛開的雪花自天頂悠悠降臨,似白色的蝶兒恣意地在空中飛舞。我站在雪中微微仰起我的臉,體會那冰似刀輕如吻般的細微撫觸。雪花在我的面頰上融化,臉上溼濡濡的,心裡也象洗過一樣清明。
我想騎馬出去,到曠野裡走走。
正在此時,外面遞進來一個帖子,肖茹莙邀我去她家的梅園賞雪。
帖子上寫得清楚,說是昨夜梅花突放,一下子開全了所有的品種。這樣的美景實在難得,所以特意請我過去。
貼子來得正是時候,我不由心花怒放。領着一羣人打狼般興沖沖出了門,一路上踏雪而行,於滿地瑩白上留下一片凌亂的腳印。
肖家大院就建在鎮外不遠的山坳裡,遠遠地就看見有肖家的族人在門口迎了出來。一陣寒暄後,我隨主人步入院內。
進到屋裡,正奇怪怎麼沒有看到年長的主人,老管事早殷勤地上來給我講解。
原來這裡是肖家的老宅,族長和族裡的長老們平日並不住在這裡。這裡素日都只有這肖家的女公子領着幾個後生在這裡統攬各種事物。
我打量着肖府上下彬彬有禮的衆人,不由暗自點頭。難怪肖茹莙在我面前有那樣的魄力。這平日的歷練早讓她的膽識與幹勁不同凡響。
北庭房舍高大,石砌的老屋裡掛了層層帷幔,尤其顯得神秘又昏暗。我站到窗前,從敞開的窗櫺裡觀看外面的落雪。衆人小心陪在旁邊,靜等後院的閨閣中的主人聞訊到來。
不一會兒,就聽見侍婢們一路從後堂涌來,環佩叮咚之聲不絕於耳。
有人拉起側旁的素紗帷幔,款款步入的麗人讓屋內衆人呼吸一窒,連肖家的下人都屏息靜氣驚詫不已。
我站在窗邊,窗外飄飄落雪的聲音此刻聽來顯得格外地清晰。
只見肖茹莙一改平日女中強人的幹練作風,一身女裝竟穿得風姿萬千。
粉紅貼身立領的夾襖,領口、袖口、前襟都圍了一圈雪白的狐狸皮。柔軟的皮毛把不盈一握的纖腰勾勒得格外玲瓏。
那下面的百褶長裙本是綠色的。卻不知怎麼,行動間又翻出些青藍的光澤,行走間如水波盪漾,煞是好看。
濃黑的頭髮梳成無數細細的髮辮,盤紮在腦後,用一朵飾着雪白鵝毛的銀製髮簪固定。乾淨利落中盡顯年輕女子的甜美妖嬈。
茹莙來到面前微微躬身見禮。“茹莙拜見皇后千歲,”
我細細看她,聲音的甜美姣好的容貌配上優雅得體的舉止,舉手投足間,處處沁透着北庭女主的豪爽與大氣。
我猜測她是得了皇太后的真傳,應該是有幾分皇太后當年的模樣。
我在心裡問自己:這樣的女子,誰會不喜歡?又有誰會不動心?
只不知道耶律丹真是礙於我的緣故,不能爲她心動呢?還是早已動心,只是沒有擺出來讓我知道。
肖宅寬敞的後院中,梅花凌霜傲雪開得正濃。
粉、紅、白、黃、綠,……爭奇鬥豔各具美態。或莊重內斂,或豔麗清香。
我與肖茹莙一起走在花間曲折的小路上,看着零星的雪花自天際飄落,偶爾落在梅上。
“本地風光與別處都有不同,茹莙聽聞千歲喜好了解北庭民風,不知千歲可否容茹莙一一細稟?”她的樣子有幾分俏皮又有幾分賣弄,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我欣然應允,聽她滔滔不絕,一一道來。
那是一段愛情故事,相愛的人用他們的血染紅了梅花。然而,一樣的故事,被不同的人講來,便有了不同的韻味。
我站在花間,嗅着滿園的花香,問出我心底的疑問。“這梅雖好,卻只開一季,茹莙爲何一個人常住在這裡?”
“茹莙住在這裡,並不是爲梅,卻是爲了經常能陪伴在皇太后的身旁。”她答得坦然。
這樣的答案有些出乎預料,我卻生出由衷地讚歎。
想來幾年前,邊關戰事頻頻,滿兒年幼,耶律丹真又忙。皇太后身邊確是需要這麼一個知心又聰慧的女子在左右照料。
“這些年,辛苦茹莙了”我說得誠懇,
“能照顧皇子和太后,是茹莙的福氣,並不覺得辛苦。”她答得真誠。
我輕輕點頭,這樣一個劍膽琴心的女子,任誰見了,都會喜歡。難怪耶律丹真看重她,連我都有些欣賞她了。
微風吹過枝頭,花瓣上的積雪隨風墜落。彷彿跌落的花瓣。
我伸手接住枝頭落下的雪花,託在掌心,細細地觀看。“這樣的美景也確實值得期待。”
茹莙看着我的手,面上變了顏色,有些失落般低低呢喃:“美景短暫,縱然強留也是留不住的!”
我凝神看指尖珍珠般渾圓的水珠,沉醉於那片刻的清澈明晰中。
我何嘗不知美景的短暫留它不住。其實我要的,也不是風景,而只是雪在手心融化後殘餘的那一點冰涼。
哈~各位的留言我都看了。很鬱悶是嗎?是吧!似乎是有那麼一些些。不過,人生總會有些時候是不如意的。挫折的時候需要忍耐,需要適應,更需要自己尋找快樂。
小風並不完美,所以他有過失敗。但是他並沒有倒下,他在向前走,也許不再那麼激烈了,也許還有些懦弱,但我相信,他的每一步都會更爲理智。
成長的過程也許有些煩惱,但只要有一天長成熟了,美麗人生總會屬於你的。
這是我以我這麼多年的人生經驗所做的總結。
第二十六章
接下來的日子,肖茹莙成了我的座上嘉賓。
有時會派人送些吃的玩的來行宮給我,有時也會自己前來,陪我下盤棋或者看看天上的雲,隨便說說詩詞。
我問她,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時時過來陪我,不怕別人非議麼?
她笑言,她這也是奉旨行事,名正言順,看誰人敢有非議。
我沒細問她是奉了誰的旨,又爲何要奉這樣的旨。我想她要做的事,即使沒有聖旨大概也是一樣,這樣的性子,也很讓人欣賞。
我獨自一人住在這裡,遠離國事,也沒什麼可玩的,確實覺得煩悶。北庭與南朝民風不同,女子的地位極高。當家理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她們與男子交往,也大多不會有什麼議論。
就這樣,一來二去的,我竟與這肖族的茹莙廝混熟了。
她喜歡玩投壺的遊戲,經常拉着我在院子裡比試。兩個人站在臺階上,依次將箭向一丈外的壺內投去,投入多者爲勝,負者就要受罰。
這本是酒桌上助興的遊戲,卻被她當功課一樣樂此不疲。不爲別的,只爲分出輸贏後,能跟我一醉方休。
我難得有時間可以這樣浪擲,也覺得十分好玩,
水酒並不烈,卻很容易醉。喝醉了,便講些掏心掏肺的話。
耶律丹真成了我們最常講起的話題,每每總要被她提起。不想聽都不行。
她說完了又要我說,不說也不行。就這樣,耶律丹真成了我們的下酒菜,被我們兩個醉鬼掛在嘴上說三道四。
當我講到耶律丹真在戰場上如何縷縷中計被我挫敗狼狽不堪時,她都會笑得燦若蘭花,彷彿十幾歲的少女。
她輸多贏少,輸了,卻也不抵賴,大碗地喝酒,說話格外的痛快。
她會告訴我年輕時做王子的耶律丹真是如何的英俊偉岸,迷倒一片芳心;他如何從衆多的皇子中脫穎而出,以鐵血手腕穩固自己的勢力,又是如何得到各部族的支持,成爲引領北庭走上強國之路的一代君王。……
“他剛剛娶了我姐姐的時候,正是他剛剛登基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話,沒有人肯出手幫他。……”茹莙今日說到此處,臉上還是一片悽楚。
我疑惑,肖家肯把女兒嫁他,難道不是最大的幫助?
茹莙搖頭。“是我姐姐堅持要嫁給他的,族人並不看好他。而我父親也在盤算着,一旦他被人殺死,就將我姐姐另嫁。”
聽到這裡,我的心裡也不由得滾過一陣驚悸,只覺得周身都是寒意。
哪裡都是這樣,皇位之爭從來都不會心慈手軟。只要參與其間,每個人都彷彿置身漆黑的山林,遊走在懸崖峭壁邊緣,隨時會有性命之憂。而可憐那些女人,總是成爲這些拼鬥中的犧牲品。
茹莙舉起碗欲飲,我將那碗抓過來替她喝淨了。
辛辣入懷,似火相煎,方這樣才能讓久久不晴的心裡好過些。
“很長一段日子,根本看不見他的笑。內憂外患,他幾乎要被壓垮了。我和姐姐都幫補上他,只能看着他日漸消瘦。他終日四處遊說,既要爭取別人的支持,又要防備被人暗算。既要安定民心,又要抵禦外強。……他真的太不容易了,……”?茹莙看我,象看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我並沒有介意她話裡的所指。
在這樣的惡劣的環境裡,耶律丹真能走到今天,確實很不容易。他如今時常冷硬的面孔和圓滑的手段恐怕就是那段歲月裡磨練出來的吧。
“你知道嗎?他爲了能有今天,前後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到今日還對他恨之入骨?”?茹莙眼眸迷離,痛心疾首。
我略略點頭,這不難想象。一朝天子一朝臣,任何新政核心的鞏固都會有鮮血作爲代價。我相信,如果他當時稍有讓步或者手軟半分,恐怕今天的北庭就不會是他的天下。
“我姐姐那麼愛他,可是那個時候,他總讓我姐姐獨守空房。我氣不過,去找他,你知道他怎麼說?”茹莙的眼中朦朧,沉浸在昔日的辰光中,抓住我的手逼問。
我搖頭,他會怎麼說呢?怎麼說都不過是一種無奈的搪塞。
“他說:再等等,再等等,等我坐穩了江山,讓北庭所有的部族不再有饑荒,不再有戰爭的時候,我會把最大最美的雪蓮花摘給她,感激她對我的支持和幫助,她是我這輩子最要感激的人!……”
我坐在那裡,感覺自己已經成了一尊雕像。所有的呼吸都被那句震動人心的海誓山盟帶走了。
茹莙並不看我,依然沉浸在她的哀傷裡。
“姐夫他,是草原上最好的獵人。再狡猾的獵物,也逃不過他的手心。……”
“他終於成功了,他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他實現了他說過的所有的諾言。他是一個偉大的君主,他將被後世永遠傳頌!……
“可是,這一切,姐姐都看不見了。……
“姐姐死的時候,他都不在身邊,他對得起北庭所有的人,卻獨獨對不起我的姐姐!……我恨他!”
最後幾個字微顫着已說不下去,她鬆開了抓住我的手,哭得梨花帶雨分外嬌美。她已經醉了。她沉在自己的傷痛裡,已經忘記了我本就是她的敵人。
“別喝了,你喝得太多了。”我的心裡又何嘗好過。卻終究是狠不下心來對她,擔心着她的身子,拿下了她手裡的酒杯。
有些話是隻可以一個人對自己說的,並不適合說給別人聽,而有些話在不知道的時候也無所謂它是否說過,一旦知道了,被證實了,即使已經成了過去的事,也還是會成爲肉中的刺,扎得人心裡淌血。
我後悔跟她玩這樣的遊戲,更後悔讓她喝醉說出這許多話。
難得有一個人陪我說說話,打發這些寂寞的時光。我不想明日酒醒,她因今日地“如實相告”而離我而去。
“可是,即便這樣,我還是喜歡着他!就算給他爲奴爲僕,我也願意。我等了這麼多年……我想得到他!”她的話到後面已經說得很含糊,可我還是聽清楚了。
那一刻,我的喉嚨好像被人攥緊,無法呼吸。
心裡說不出是痛是怨。我爲自己斟滿一杯酒,不再試圖拿開她手裡的酒杯,我將殘酒一飲而盡,悄悄起身,我退出門去,讓她在酒香裡盡情宣泄心中的積鬱。
我是有些同情她的,這個女子的癡情是我所瞭解的,也是我曾經經歷過的。我同情着她的苦心便如我同情着過去的自己。那個癡心地愛着一個帝王的自己。
我該成全她嗎?我不知道。
第二日,不出我所料。她修書給我,說她因爲一些不便言說的原因,要離開一段時間。何日回來尚不能確定,只希望我能對她的匆匆離去多加諒解並希望我的身體能夠日漸好轉。
我拿着書信看了好半晌,像在看一樹敗落的花。
那是她的心緒,也是我的心緒。
放下書信,心裡沉得彷彿要滴下水來,我卻漸漸地越發有了決斷。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庭院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不再有人影說笑走動,更沒了投壺遊戲時的熱鬧。
三九的時候,我開始咳血,一口口地咳,口口都是鮮血。
耶律丹真派人給我送來了新採摘的雪蓮,下人把匣盒裡的雪蓮捧給我看。我向盒子裡望望,那幾朵雪蓮灰不溜秋的,即不大也不美。
我揮揮手,讓他們把東西撤下。
每日午後,身上都會發熱,先是低燒,之後慢慢加重,到夜深時便燒得厲害。難受得根本無法入睡,直到第二日清晨纔會漸漸退去。
我儘量地減少一切活動,運起我所有的內力努力壓制經脈裡的**的氣息。這樣的做法讓我很辛苦,然而,我的辛苦卻並沒有換來身體的好轉,一切的努力都顯得見效甚微。
這一次,連一向嬉皮笑臉的竹兒都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我在房內苦苦度日,竹兒終日在廚房裡爲我整治湯藥。
總管成了與我說話最多的人,每天總會找一些吃吃喝喝的問題來試探我的心情,卻小心迴避着我關於外界的詢問。他告訴我,大雪封山,外面的人進不來,鳥也飛不進來。一切事,都要等雪化了才能知道。
我知他在哄我,卻也不想戳破。我不再出門,也不再跟他打聽什麼。只當自己一門心思專心養病,什麼都不想知道。行屍走肉般地過着每一天。
這段時間,我做過的最多的事就是看着窗外山頂的積雪,數着日曆上的日子,在心裡盤算着還有多久纔到春季可以發兵的時節,揣摩着自己是否還能活到下一場雪到來。
總管看我的眼神帶了不加掩飾的憐憫與同情,而我卻再沒有心力去跟他計較這些。
不知道是北庭的雪真的很多,還是這個冬季的雪格外多。幾乎是三天兩頭的,就有雪花自天頂飄落,洋洋灑灑,將世間的一切遮蓋。
天氣越來越冷,連溫泉別院裡的風也冰冷襲人。
我終日縮在牀上,裹緊被子,抱着手爐攝取那一點點的溫暖。
我不知道傳說中的冷宮究竟有多冷,但我卻清楚的知道,我的心正在不可遏止的一天天變冷。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在網上聊天,同樣是兩個25歲的人。女孩子問我你覺得人活着有意思麼?男孩子跟我說他是請了病假纔得到一天休息的。工作太辛苦了。
我問他們,你們有成就感麼?女孩子說沒有,男孩子說有。
女孩子說她這一年突然覺得很困惑,彷彿生活走到了盡頭,青春之花枯萎了,她問我怎樣才能碰到夢中的人,男孩子說他的老闆很關心他,所以他很願意賣力工作,他夢想着在不遠的將來,有一天他可以獨立創業。
我問女孩子,除了男朋友,你還想要什麼?
她答:也許是錢吧!
我說:那就去掙啊。女孩說沒有男朋友的時候沒心情幹任何事。
我問男孩子,除了工作,你還想要什麼?
他說:想要生活。所以他上網遇見了我。
於是他得到了一個朋友。
我想,這大概就是不同人面對這段困惑期的做法吧。女孩子選擇憂傷,而男孩子選擇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