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勤於政務的人,卻也不是一個好逸惡勞的人。
那日之後,耶律丹真似乎要補償我般迫不及待地賜給我無數特權。不僅允許我看他所有的摺子,而且還允許我把自己的意見直接寫在上面。
這樣的信任與坦誠,讓我在感動之餘又多了些難言的無奈。
我每日按時到朝堂上聽他們談論朝政。卻不再提及城南市場裡的地下交易,甚至也不再輕易發表我的看法。漸漸的,他們放鬆了對我的警惕,說話時也不再忌諱什麼。
北庭人大多彪悍粗獷心直口快,不喜歡寫那些古板的文章。心裡想的什麼,都喜歡當面講出來,朝堂上專門設置有書記官,負責將衆人的言談一字不漏地都記下來,以備查閱。
這樣的傳統已經延續了很多年,雖然不方便查閱各類事物的處理,卻更容易看清整個事件中每個人的態度。
於是,我每個下午都要到翰海閣去,仔仔細細地在堆積如山的公文中尋找我感興趣的內容。
翻開那些落滿灰塵的記錄,便宛如翻開舊日的簾幕。
那些有過的爭議和決斷,勾心與鬥角,都跳躍在字裡行間,彷彿一幕活生生的戲曲,隨着書頁的開合,一點點展現在我的面前。
一個月內我看完了翰海閣裡大部分的卷宗,對朝中衆人的來龍去脈瞭如指掌。且不說每個人的家族背景,親族通好,出身門第,學問政績,甚至連他們的子女幾個,有什麼個人喜好都被我一一記在心裡。
讀累了,我便叫人去牽我的馬。
戲雲時常寂寞,最喜歡我帶它出去。
城郊有的是好山好水供我們玩樂,撒開繮繩,一口氣就是幾裡地外。
每每這時,氣喘吁吁的侍衛總管都會在耳邊嘮叨,說我跑得太快,讓他們的馬打死都無法跟上。
我但笑不語,只管看我的風景,任他去抱怨。時候多了,知道他是個盡職盡責的老實人,也會替他着想,記得要走走停停,等他們跟上了再往前走。
滿兒有時候會來看我,說說他的功課,跟我探討些疑難的問題。他的功課比別的孩子重得多,也早得多。然而滿兒小小的年紀,卻有雄心大志。剛剛學完了啓蒙的課程,已經開始在學習爲君之道。
看着他日漸端莊的談吐,我有時候會想起剛見到他時的樣子。那時的他小小的,嫩嫩的,說不過別人的時候,還會不管不顧地親身上陣幫兄弟打架。而現在的他,已然漸漸顯露出未來天子的威儀,再沒有哪個兄弟敢不敬他。
滿兒不再能像小時候那樣經常與我親近,卻執意要叫我“太傅”。我欣然接受了這個“學生”,任他人前人後的猛叫。只是我和他都很忙,一個月裡也見不到幾面。
耶律丹真依然時時關注着我的身體,經常會把小魚叫過去垂詢。偶爾也會派了御醫過來,非要給我把脈看診。
我獨自享受着華麗恢宏的淥漪園,也享受着耶律丹真賜予我的信任和關懷。只是心裡清楚,我與他的關係,始終是隔着層窗戶紙,沒有到如臻化境的那一步。
這日晚膳時分,耶律丹真又準時出現在我面前。
喝了口湯,放下碗,他半側過臉問我:“天行,市場那邊的情形進展得怎麼樣了?”
我正吃了一大口米飯,只能點點頭含糊着算是回答。近來我喜歡上了香辣的東西,每頓飯都弄得自己面紅耳赤汗流浹背。可是越辣越覺得過癮,一吃就停不了口。
我被辣得涕淚橫流唏噓不已。
耶律丹真看着我的狼狽樣子搖頭髮笑:“你少吃點吧,我聞着都覺得辣得受不了。你還吃那麼多!”
我大口地喘着氣,嘴脣痛得好像要裂開。“我難得有個喜歡吃的東西,你就別管我了。”
“你是我的皇后,我怎麼能不管你!”耶律丹真笑着,遞給我一碗溫涼的清粥。
我接在手裡,一邊喝着,心裡卻有幾分惶惑。他真當我是他的皇后麼?看看耶律丹真,他倒是一臉坦然。
繼續吃飯,耶律丹真還是不太放心:“天行,你家的那個竹兒真的有本事能把這麼大的盤子操控起來嗎?”
我有些欣慰,他到底還是比我在意這次行動的。
不過想想也是,都一個月的時間了,也沒見到什麼動靜,新街的買賣還是以前的樣子,街頭巷尾的衆人還在熱衷於談論着暴富的經驗。東挪西湊地想要去賭上一把。莫說耶律丹真,就連我,如果不是知道詳情也難免會覺得疑惑。
“你放心,就憑竹兒的本事,肯定是不行的!” 我故意逗他。
耶律丹真聞言一愣,繼而有些要惱。
我噗嗤笑了出來,看他疑惑的表情,很是受用。
等我笑夠了,才慢慢告訴他實情。“這次操盤的是一位商界高人,有手段有謀略的業內奇才。同時還聯合了八十多家有實力的商貨行,聯手出擊,勢必要一擊即中。打他個落花流水,讓他再不敢有窺伺之心。”
“好!” 耶律丹真大喜,豪情頓生,一拍大腿。“這新登基的岳家兄弟氣焰囂張,也是時候給他們些教訓了。”
“彆着急,暗鬥有暗鬥的規矩。對方不是傻子,要鬥也要他們肯配合才行。”我給耶律丹真詳細解釋操作步驟和爲何進展不能迅速奏效的原因。最後告訴他:“當家的說了,少則二月,多則半年,定然見了分曉!”
耶律丹真聽到此話,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收起他那帝王咄咄逼人的犀利,呵呵笑着,又來給我端湯佈菜。
這事是我和他二人的秘密。此刻大功即將告成,心裡格外的高興。我拿起酒杯邀他共飲,他略微沉吟之後,接過酒杯,目光牢牢盯住我,慢慢揚手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喝得如此張狂,倒讓我心中不服。
我連倒三杯,他眼中光芒更甚。連喝三杯,杯杯都似喝水。
我索性抓過酒罈,一仰頭,咕咚咚自己喝下幾大口,然後把罈子塞到他懷裡,示意他全部喝掉。
耶律丹真的眼睛寶石般閃閃發光,嘴角牽出一抹邪笑,緩緩拿起酒罈,一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乾壇中所有的酒,連最後一滴也沒放過。
舔舔壇口,他的目光轉回來看我,長長的頭髮披散在雙肩,飛揚肆意中透着與生俱來的霸氣。
看着他的目光,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回到了昔日的戰場,我與他第初見的那一刻,他坐在馬上,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很久沒看到他這樣睥睨四座氣勢奪人的樣子了,很久沒有這樣暢快淋漓的對視了。
我摟着他的肩頭哈哈大笑,稱讚他的好酒量。
北庭的酒都是烈酒,刀子似的落下肚腸,然後直衝頭頂。
我不勝酒力,起身時已經有些暈眩。身子一晃險些就要栽倒,被他一把攔腰抱住。
身體貼在了一處,呼吸也貼在了一處。體內好像有一頭猛獸在四處衝撞着,叫囂着。不需多問,我們都已經感受到對方急速涌動的血脈,強烈的呼吸噴在彼此臉上,更讓人難以剋制內心的渴望。
不需任何說明,我們都已經心領神會,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已經暈得睜不開眼睛,只能一手摟住他的肩背藉以支撐。
我將頭抵在他的肩窩,等待暈眩慢慢過去。他的手臂將我整個人圈在懷裡牢牢抱住。拇指在我的頸旁緩緩遊走,猶如撫摸一件價值連城的玉器。
我擡起頭來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脣。我收緊手臂,想嚐嚐他的味道。然而還未等我捉到他近在咫尺的脣,眼前的景物就倏地翻轉起來,連屋頂都在晃動。
我在荒亂中勾緊他的脖子,半晌才驚覺他已然將我橫抱在懷中。
看着他染上情慾的臉,我鬆開手臂,閉上眼睛輕笑。“你這個人不適合做君子,還是做猛獸的樣子比較耐看。”
頭暈得沒法睜眼。我任他把我抱到牀上,脫下我的鞋子,然後一層層解開我的衣服。
我閉着眼感受他的動作,等待早已準備好的時刻。
說不上是爲什麼,我只是覺得,不跟他做到這那一步,便似乎不能表達我的誠意。
在我自己的內心深處,渴望着用這一步來證明我跟自己的從前已經徹底了斷。
我需要通過這個方式來堅定自己的信念,告訴自己,自己的抉擇沒有錯。
我知道他的呼吸已然急促,他的身體也已經炙熱。他和我一樣,都已經情難自禁,即使他不好男色,他也不會捨得錯過這樣額外的快感。
然而,我卻沒有等來預料中的激情。
他的手已經剝開了我的衣服,卻停在離我寸許的地方,遲遲沒有落下。
激情戛然而止,瞬間跌落谷底,我不得不睜開了眼睛,心裡的感受幾乎已經到了悲憤的邊緣。
他懊喪地垂首坐在牀邊,似乎被什麼東西捆綁住了手腳。
我不甘心這樣的結局,更不明白他怎麼會這樣。我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我要他給我一個解釋。
耶律丹真似乎頗爲難言,躲開我的視線,良久之後,乾澀的嗓子才吐出艱難地聲音:“天行,你的身體還沒好,不能太辛苦……還是再養養吧!”
說完,他逃避瘟神似的,連看都不再看我一眼,起身就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晃動的珠簾後,夜幕掩蓋了他的背影。
我死死盯着那片悠盪的珠簾,怎麼也想不通,他明明是想要與我歡愛的,卻爲何忽然停步不前?
他到底在爲誰守身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