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海棠!你開開門,媽媽給你買了你最愛喝的山楂湯。”這是阿孃今天第五次去敲海棠姐姐的門了,奈何屋裡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阿孃無奈,只好端着下樓。今日惜花樓沒有營業,阿孃怕打擾到海棠姐姐,她心情已經很崩潰了,萬不可再受任何一點刺激。
“瞧你那饞樣,你和小風分了喝吧。”阿孃坐下,雖然白了我一眼,但手上還是把山楂湯推到我面前。海棠姐姐最喜歡城門那家的山楂湯,濃淡正宜,酸甜剛好。我陪她喝過一次以後,我也愛上了這味道。今日阿孃看她心情不好,特地打發了人去買了些回來,我看着饞,但還是忍到了現在。
“你一半我一半。”我拿了個碗到了點給小風,嘴上雖說着一半,手上卻只給他分了一半的一半。
小風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麼拘謹了,也沒有剛來的時候對我那麼溫柔了,他毫不客氣道:“這哪有一半,我要告訴先生,你算術課打瞌睡!”
我撇他一眼,不理他,直接一口乾完了。
“那個哥哥欺負海棠姐姐了嗎?”呂小風后,放下碗,問阿孃道。
阿孃聽了,怒氣又上來了:“何止是欺負!那畜生還是害了她全家的兇手!”
七天前的正午時,惜花樓來了個公子哥,也就是欺負了海棠的人。他一進店就說要包下海棠。可阿孃說了,四個姐姐的規矩是賣藝不賣身,他卻道讓海棠先見了他再說。
阿孃本不欲讓他見海棠,海棠這時卻已聞聲下樓。海棠一開始並不識得他,直到他拿出了一塊玉佩,海棠就哭了起來。
聽說海棠姐姐以前是官家小姐,但是不知爲何,在她行商的舅舅販賣的貨物裡發現了新鹽,查到了她父親的頭上,然後牽扯出了一系列莫須有的罪名,她家便被抄家了,男子被流放女眷也被盡數充入樂坊。海棠姐姐是在機緣巧合之下輾轉到了阿孃手裡,就此在惜花樓安頓了下來。
海棠姐姐說,那公子哥的玉佩跟她的是一對兒的,是當初兩家結娃娃親的信物,她奶孃當初拼命保全這玉佩就爲了以後好歹他家能幫襯一下她。
我們呂家一直乾的都是這生意,阿孃見得世俗比任何人都多,她一聽就覺得不靠譜,這樣的官宦人家,哪會因爲一個信物一句諾言,娶一個罪臣之女,更何況,這些年海棠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不說這惜花樓是個什麼地兒,單單這麼多年他家從來沒有打聽過海棠的消息,因最近四個姐姐出名他就來認關係,就不是什麼靠譜的貨色。
可是海棠姐姐遇見故人哪聽得阿孃的苦口婆心。那日後,瞞着阿孃與那人私下往來,我和呂小風起大早去上課時,便老撞見她從後門溜出去,與那人相見。
她回房間時總帶許多昂貴的衣物脂粉首飾回去,我不解,戳了戳呂小風:“誒,誒,你說那男人這麼有錢的嗎?對海棠姐姐真好,送她那麼多好東西。”
呂小風揪了揪我的臉,只道:“都是哄海棠姐的手段罷了,他不是什麼好人。”
我氣他揪我臉,一拳呼他臉上:“就你是好人!”
可是,呂小風說的沒錯,過了幾日,他便把海棠姐姐迷得神魂顛倒。
他來找阿孃,說要贖海棠姐姐回去。阿孃讓他先把錢拿來,他叫人給了阿孃一百兩銀子,說是先做定金,等人進了他家門再付剩下的。然而海棠姐姐那個不爭氣的,卻在阿孃外出時讓他進了房。
若是他後來迎娶或者納了海棠,也就不說什麼了,他佔了海棠身子以後,就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了海棠。那害了她全家的新鹽是他放的,他父親與海棠父親同僚多年,那年只晉一個到京城來,他父親自知比不過海棠父親,便教他做了這樣一件事。他比海棠大三歲,可懂事甚早。那日海棠在隔壁舅舅家,他利用年紀小大人對他無戒心這一點,藉着去尋海棠玩兒的機會,將新鹽放入海棠舅舅的貨物裡。
他像一個勝利者一樣來向海棠炫耀,那副嘴臉真是難看。這案子過了十年難以取證,更何況沒人敢得罪他那如今在京城站穩了腳跟的爹。
海棠聽完便拿了剪刀上去欲與他拼命,他還調笑着問她:“怎麼?現在不愛我了嗎?不想嫁給我了嗎?”
海棠被他氣崩潰了,脫力一屁股坐到地上,手上的剪刀也被他奪了去,冷笑着離開了惜花樓。海棠也自那時起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不吃不喝。
今日阿孃回來了,氣不打一處來,可是那又能怎麼辦呢?我們這樣的人,哪有能力跟官場之人對抗。阿孃又捨不得怪海棠,畢竟海棠的已經很可憐了。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呀!”阿孃急得捶桌子。
“砰——”
“是海棠姐姐!”呂小風反應最快,帶着我們一起衝上了樓。我去叫了張叔幾人三兩下把門撞開,海棠姐姐躺在地上眼睛緊閉,不吃不喝那麼多天讓她的臉色蒼白至極,她沒有戴什麼首飾,淺粉的衣裙也襯不出一絲生氣。
阿孃差人喊來了大夫,所幸並無大礙,大夫說她傷心過度,加之兩三日未進食,身體虛弱至極。
今日惜花樓並未營業,阿孃和幾個姐姐順帶着我同小風就輪流看護她了,還好到了晚上她就醒過來了。
“紅梅姐姐!”剛好輪到我和小風在她牀前,我激動地叫了出聲,樓下的紅梅姐姐立馬去端廚房備着的熱粥上樓來。
小風見她欲起身,便上前扶她坐起。“你們兩個小鬼,怎麼在這兒?先生布置的功課寫完了沒?”海棠無力地扯出一抹笑,打趣我倆一番。
“來了來了!”紅梅坐到牀邊,輕輕舀起一勺粥,在嘴邊吹了吹,送到海棠嘴邊。
海棠愣住了,我們也不知她在想什麼,我還小風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生怕擾着海棠,她又不吃東西了。結果海棠只是笑了笑,主動湊過去喝下了那勺粥,然後便接了過來讓粥見了底。紅梅怕她沒有力氣,還伸手幫她扶了下碗,結果這個粗人反倒用力大了些,給海棠嗆了一口。海棠白了她一眼,嫌棄地把她手拍掉。
阿孃聞聲趕來,腰帶都系地歪七扭八的,髮型也沒梳。
“讓媽媽擔心了,海棠知錯。”海棠率先開口,興許是喝了粥的原因,她的面色稍許紅潤了些。她低着頭,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生怕大人責怪。
阿孃起身拿了桌上的小鏡子,又坐到海棠牀邊:“海棠,好好看看你自己,你這容貌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確實,海棠就算現在病着,那杏眼柳眉也是讓誰看了都能心生愛慕的,烏髮傾灑,稱得她就像那月夜裡的仙子。
海棠看了看阿孃,又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淺淺闔眸:“我明白了,媽媽。”倘若家在,她這樣的女子,是富家子弟踏破門檻八擡大轎也想求娶的,如今淪爲花樓女就能這樣輕而易舉作踐自己了嗎?
阿孃看她的樣子,欣慰地點了點頭:“你的琴藝在京城算是個好的,但是出了京城門便是人外有人,媽媽爲你尋來了虞娘,你明早收拾收拾,去找她學藝吧。”
虞娘同阿孃差不多年紀,聽說也曾是惜花樓的人,只不過後來琴藝被太后相中帶入宮中,皇上見了她容貌姣好欲冊封她,結果她不願,便以死相逼逃離了宮中,遊蕩江湖。傳說她的琴音緩能讓人忘憂,急能穿磐石,總之就是非常高超,但是這麼多年都無人知曉她在哪,想必阿孃尋她也是費了番功夫的。
海棠哭了,她比之前哭的更傷心,邊哭邊下牀跪到了阿孃跟前,不停地說着感謝阿孃和數落自己的話。
阿孃連忙將她扶起,抱着她,撫了撫她的頭髮道:“你一定要爭氣,萬不可再讓我擔心。”
海棠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