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飛夕向來自詡見過的世面比喝過的水都多,但...眼下她故作坦然地看着手中的這本枕下本,卻真真是打心眼裡覺得又給她開了一次眼界。
此本中沒什麼文字,只有一幅幅活色生香的鴛鴦交頸畫,畫中一對對男女做着一個個難以啓齒的姿勢,就連活了千萬年的她看了之後都不禁老臉一紅。
調整好心緒,她面無表情地把書合上,面無表情的遞迴給了小販,面無表情地道“不要這個。”
小販一怔,有些詫異道“這本都入不了姑娘的法眼?”
她暗自裡咽了口口水,挑眉頷首含糊地“嗯”了一聲後趕緊擡腳走人,徒留小販在原地對她的背影遠遠瞻望,老半天過去只道一句“真乃奇女子也。”
鳳飛夕因那個枕下本受了點刺激,回去時出了城門也忘了御風一路是漫無目的地開路前行,這是風和日麗的一日,不知走了多久多遠,待她回神望向四周時,才發覺自己走入了一派雜草叢生的荒山老林當中。
仰頭望了眼天色,已是黃昏,正打算御風趕回家,再邁出一步,卻見腳前不遠的草堆上躺着一條昏睡不醒的玄光小蛇,這小蛇的樣貌倒是挺特殊,看起來有些威風,還有些可口。
她眼珠一轉,想起今晚正好還缺一道下酒菜,當即彎腰將小蛇裝進了揹簍裡後高高興興地踩着雲風回了崑崙虛。
彼時陸之遙正依在桃林中閒庭裡的美人靠上,一手持着書卷垂眸看着,一手往口中送着切好的桃子,那模樣懶散閒適,又攝人心魄,連夕陽都在他身後泛着嬌羞的霞光。
他宛若畫中人,卻又是真切存在的。
翻書時,他如墨的長髮傾瀉至美人靠下,幾近觸及地面,讓人有種想上前去爲他挽起來的衝動。
啓脣時,他齒舌微露風情萬種似得迎入嫩粉的桃肉,輕輕咀嚼,喉結一滾,讓人不禁也跟着咽口水。
這樣一個男人,終有一日也會同另一個人行枕下本畫中的那些事麼?鳳飛夕這樣想着,腦中隱約閃現出畫面來,老臉又是一紅。
聽到腳步聲,陸之遙從書卷中抽神輕輕擡眼望過來,目光觸及她時卻是微微一怔,她不明就裡地踏入閒庭,邊卸下背上沉重的揹簍邊望着他問“怎麼了師兄?”
他持着書卷的手朝她身後指了一指,沒有作答,她隨之扭過臉去一看,脣角一抽。
身後是何種光景?
只見她那隻不大不小的揹簍中正嚴嚴實實地坐着一個容貌清秀,眉目俊朗的小男童,男童一雙漆黑的眸子中映着她鮮紅的影子有些愣怔。
二人四目相對,她在那短短的一刻中猛然憶起了前日翻過的一本雜書中的一段故事,故事中一隻小雞在虎穴中破殼而出,面對正衝着它流哈喇子的老虎脆生生地叫了個孃親,那老虎一傻,整顆老虎心都融化在了那一聲孃親裡,從此以後老虎和小雞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地嚥了口口水,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陸之遙,然後因爲擔心這男童將她錯認而被陸之遙誤會,所以率先否認道“小子,我可不是你娘,你別認錯。”
男童聞言一怔,半響黑着小臉回了句“我知道。”後從揹簍中站起身跨出來,單薄而瘦小的身子俯跪在地不卑不亢地道“玄鄴多謝尊座救命之恩。”
直到此時鳳飛夕纔看出他原來是個仙身的男童,爲自己的眼拙羞愧之際,她喚他起身,並問他爲何會在自己的揹簍裡。
他少年老成地蹙眉想了想,後道他前日害了場大病,本是想去第一重天的藥君處討顆仙丹,可是那藥君的住處偏僻,孤零零地懸在雲崖上,他因頭暈眼花故攀雲崖時不慎踩空,直接從第一天掉進了凡間,幸好命大掉在了一處荒草間纔沒被摔死,但後來就失了意識,只記得自己最後無意中化出了原形,至於怎麼到了鳳飛夕的揹簍中,他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正好,鳳飛夕心虛地想着,也明白了原來他是那條昏睡在荒草中被自己撿回來準備下酒的小蛇,羞愧之意更添了幾分,見他的臉色確實有些病態,便起身騰雲並招他上前道“走,我帶你去找藥君。”
他也不推拒,俯身向她謝恩後提步登上雲頭,因一腳沒踩穩身形一晃,她伸手拉他站定並向陸之遙道“師兄,我過會兒便回來。”
陸之遙微微頷首,面無表情地將目光又收回了書卷上。
藥君煉丹的時候,鳳飛夕與玄鄴等在正殿裡一人捧着一杯熱茶麪面相覷,她看着他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有些出神地想着,才這麼大點兒的一個小少年,本該是活蹦亂跳的,怎的養成了這樣一幅沉默寡言的性子?
她還記得很多年以前二師兄牽着弟子家的一個與玄鄴年紀相仿的小姑娘到雅居閒閣,只半日的功夫,那小丫頭竟然摘光了她半片桃林的桃花,並將她與陸之遙好不容易釣到的兩條觀賞用的天魚給撈出水塘活活渴死了,還在臨走時順走了她一隻尚好的夜明珠,此後她就對小孩這種生物隱約產生了一些牴觸心理,她認爲他們都是既不懂事又不講道理的,但...
從回憶中抽神,再望向面前的玄鄴,這個孩子,卻並不是那樣的。
沒多久藥君便將仙丹煉成呈給了鳳飛夕,鳳飛夕轉手遞給玄鄴,他接下來禮貌地道了謝之後送入口中,二人一前一後下了雲崖。
御風而去前,她回首望向站在後方垂眸恭送她的玄鄴,他瘦小的身子紙片般的單薄,一身粗布素衣已泛黃發舊,鞋子也開了口,他垂在身側的兩隻小手上可見大大小小許多泛着血絲的傷口,但他清秀俊朗的面容上卻不見一丁點別樣的情緒,從始至終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冷峻神色。
她停在半空,回身問他“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他瘦小的肩膀一顫,有些詫異地擡眼看她,卻只一瞬,那雙漆黑的眸子中又恢復了一潭死水般的沉寂,他垂下頭道“我沒有家。”
他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期間頭越垂越低。
原來玄鄴並不是什麼小蛇,而是南海中的龍族。前些年南海被杞鶴宮宮主發兵侵犯,南海龍族因內亂所致已羣龍無首,全族瀕危之際,終於有戰士們自發凝成了一支隊伍與第二重天的杞鶴宮開了戰。
玄鄴的父親就是龍族的戰士,在那場戰役中隨隊伍直接攻上了第二天欲要擒賊先擒王,本來應允了玄鄴的孃親與玄鄴一個歸期,但眼看歸期過去了大半月依然沒有回來,玄母擔憂而悲憫之際,決定偷偷潛上第二天一探究竟。
因當時南海中有杞鶴宮的兵馬在侵略,留玄鄴一個人在這也不安全,所以玄母便帶着玄鄴摸上了第二重天。
但當他們一路無阻地探上第二天杞鶴宮境內時,呈現於面前的卻是堆成了一座血山的龍族戰士們的遺骸,這個現實明明白白地呈現在面前,玄母卻瘋魔了一般無法接受,拉着玄鄴在那滿山屍首當中胡亂尋找着玄父的身影,一聲聲喚着玄父的名字,最終引得杞鶴宮派出人來將他們擒住。
命懸一線之際,玄母猛然恢復了清明施法讓玄鄴逃走,她自己則死在了亂箭之中。
此後玄鄴逃到了第一重天,無家可歸,也不會什麼法術,他如同孤魂野鬼一般也不知自己遊蕩了多久,直到病重時才醒悟自己不能就這樣死去,杞鶴宮的兵馬還在南海肆意侵犯掠奪,自己的父親爲之戰死,母親爲了保自己的命而死,他又怎麼能就這樣頹廢的死去,這樣不行!他還要爲父母報仇!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他四處打聽,終於打聽到了藥君的下落,之後卻不慎摔下了雲崖,隨後便是他掉進了人間命大地沒被摔死,並被鳳飛夕撿回了崑崙虛。
九重天上的風總是比人間清冷上許多,溼潤的氣息夾雜在風中卷卷襲來,不知是哪裡的雨君在下界布了場小雨,雨聲稀稀疏疏敲入耳中,有些寂寥,有些荒蕪。
鳳飛夕將腳步從半空的雲風中收回到了第一重天的雲地上來,下意識地,擡手摸上了玄鄴深深垂着的頭,語氣不自覺放的輕又緩“玄鄴,你要不要跟我走?想報仇,我幫不了你,但我可以讓你得到足夠報仇的力量。”
他緩緩擡起臉來望着她,沒有絲毫畏懼,也沒有詫異與欣喜,只是平平靜靜地蹙着眉問了聲“當真?”
她輕輕頷首,他當即屈膝跪地叩首道“尊座是可要收玄鄴爲徒?”
她拉他起來,勾了勾脣角,身爲創始元神直屬弟子的她將下面這番話說得毫無愧色“我還真沒有做人師父的那兩下子,不過提點一二還是可以的,何時你想要另尋他就了我也不會阻攔,你看可好?”
玄鄴仰頭望着她的笑臉微微一怔,有些木訥的點了點頭悶悶應了聲“好。”連謝也忘了道。
二人一同回崑崙虛的時候,爲他該如何稱呼她這個問題琢磨了一路。她不喜歡尊座這個稱呼,叫起來感覺像是個老不死的巫婆,誠然她的確就是一個老不死的神婆。
糾結了一路,踩着月光行至白玉宮道上時,走在前面的玄鄴突然回過頭第一次露出一種少年該有的神采奕奕來微紅着臉問她“那我叫你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