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眉劍星目, 薄脣含笑,念着衛善的名字,張口吐出一團白霧來, 脫下鬥蓬交到懷仁手裡, 看見衛善瞪圓了眼睛微張着嘴,一付不敢置信的模樣, 呆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呵一聲笑了出來:“怎麼, 不認識二哥了。”
走過去就想揉揉她的頭, 可他才從外頭進來,身上還帶着寒氣, 怕把她冰着了, 兩隻手伸出來在炭盆上烤一烤,搓得熱了, 這才擡眼笑看她, 拿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善兒就不想我?”
衛善手裡還拿着鞋墊, 前兩日才送來的玉雕石榴盆景, 一盆兒擺在桌上, 一盆兒擺在房裡, 冬日裡賞玩,跟石榴盆景一道送來的那一匣子南珠還不及尋工匠了攢成珠釵,連回信還沒送呢,他人就在眼前了。
衛善揉揉眼睛,把秦昭惹笑了, 掀了袍角坐到軟凳子上,摸一摸肚皮:“有沒有熱食吃?”身上披着鬥蓬,寒風撲面,頭髮眉毛上都結着一層霜花,來的時候在馬上飲酒暖身,肚裡尚不覺得飢餓,進了屋子一暖和,眉毛上的冰霜化開了,連胃也跟着餓了。
來的路上光是飲酒,兩個皮囊裡灌的澆酒都喝空了,覺得身上冷了就喝上兩口暖一暖身,嚼些幹餅墊墊肚子,這會兒聞見香味,饞蟲都勾了起來。
衛善“哎哎”兩聲,知道他餓了,叫廚房趕緊盛一碗熱羊湯來,冬至節該吃圓子,又怕他路上趕得太急,胃裡是空的:“圓子糯米太多,不好克化。”
吩咐完了沉香又吩咐初晴,叫人切些小菜,再溫一壺酒來,還問他:“有竹葉飛青和梨花湛白,我還泡了些藥酒,狀元紅橘豆青,二哥要喝哪一種?”
秦昭坐在軟椅上看她,連日不歇,已經倦極了,可目光落到她身上,忍不住便要放軟一些,衝她點點頭:“不喝了,來時喝了一路。”
這半年不見她又長高了許多,身上穿的新衣還是他送來的,專請了南邊裁縫做的,吳江女子奢靡之風不改,越是銷金織銀的衣裳越是時新,秦昭送來的式樣,都是衛善尋常並不穿的。
在宮裡處處都怕落人口實,姑姑再寵愛她,也不會失了分寸,何況那會兒年小,反是到了業州,整個州府就沒有比她更大的,這一條襴裙裾上層層疊疊的金銀絲繡海水紋樣,擡步一動,腳邊細碎碎都是光影。
衛善聽說他喝了一路酒,眉心都擰起來,替他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上,看着他喝,秦昭一手託着不子,眼睛落到她腕上的雜嵌寶石金鐲子上,脣角一勾,果然是這麼打扮好看。
不及問他怎麼會往業州來,清江的大營又怎麼辦,河上都封凍了,就是江上能行,到了宿城也不易通行了,船隻又是怎麼破冰而來的。
肚裡滿是疑問,也先等他喝了羊湯,秦昭一氣喝兩碗羊湯,連湯帶肉吃進去,這才覺得身上好受些,他來時便見前堂燈火通明,猜測是衛敬堯有客來,乾脆繞到後院,直接來找衛善。
衛善自知秦昭來業州的事不能宣揚,把丫頭都遣出去,只留沉香一個,自己回房拿了個錦枕出來,給他墊在身後,拍拍他的肩:“二哥歇一歇,前邊來了些舊人,正跟小叔哥哥們吃酒。”
秦昭人一鬆下來,便有些犯困,眼睛都撐不開,衛善掀了簾子出去,吩咐懷仁把跟着秦昭來的人安置在偏院客房,也是一頓酒肉款待,既是快馬簡裝來的,便不許人宣揚,裡裡外外外安排好了,回到屋中,就見秦昭一隻手撐着頭,人已經要睡過去。
她揮一揮手,示意沉香出去,沉香臉上一紅,邁了兩步,到底出去了,又不敢離遠了,就立在廊下,初晴給她添了一隻火盆,兩人噤聲坐着,想的都是一樣,公主已經十三歲了。
皇家公主自比民人女兒要嫁得晚些,民間十三歲的姑娘一半兒已經在備嫁了,公主跟晉王兩個這麼不避諱,傳出去總不太好。
可衛善早不是原來的小公主,心裡有主意得很,沒一個改逆了她的意思,初晴拿了一盒榛子核桃來剝,細細吹了皮,擱在小碟裡頭預備給衛善吃,看了沉香一眼道:“我們公主,會不會嫁給晉王?”
沉香一聽低頭笑起來,兩人這個情態,也就只有衛平衛修還當這是兄妹情深,沉香雖不識得字,可侍候筆墨的是她,回回一給晉王寫信,公主便滿眼都笑。
數着日子等信來,若是遲上兩三日,那一天得問三五回,公主活計做得慢,給太子正元帝的東西一半讓丫頭來裁,只有給晉王的一針一線都要自己動,頭回做鞋子,鞋樣就剪壞了兩雙。
初晴一看她笑,也咬着嘴角笑起來,兩個丫頭一個穿紅一個穿綠,湊在一起都覺得晉王公主很是相配,初晴剝着核桃,整個的就擱在碟裡,碎的便自己吃了,還給沉香塞上一個。
沉香口裡含着核桃,壓低了聲兒:“晉王待咱們公主這樣好,真個成了婚,還不捧在手心裡。”吃穿用樣樣都操心,比正經哥哥們想的還多些,人又俊心又細,打着燈籠也難尋的好姻緣。
兩個丫頭在門簾外頭私語,衛善拿了毯子蓋在秦昭身上,他眯起眼睛還想擡擡手自己來,被衛善一把按住了手:“不許你動了。”
手裡拿了個小方枕,把大枕頭墊他背後,小枕頭給他枕在頭下,又替他把毯子拉起來,秦昭閉了眼兒還想笑,想到她丁點兒大的時候就是這麼玩瓷娃娃的。
纏着丫頭給她做一條小被子,翹着小手指頭給娃娃蓋被疊被,自己要當娘,拉着他來當爹,拿槐樹葉子託着米糰子當飯。原待不睡,喝一盞釅茶提提神,誰知這麼一恍神反睡了過去,混混夢中只覺香甜,一覺醒過來,天色還是暗的,屋外卻有白光。
秦昭身子一動睜開眼睛便翻坐起來,藉着屋外一點光,看屋裡紅錦帳垂珠簾,雕花圓桌玫瑰交椅,便回想起自己是在衛善房中,竟這麼宿在她房中了。
腳上的靴子脫了齊齊擺在榻下,腰帶衣裳倒還穿得整齊,秦昭鬆一口氣,眼睛往內室看去,厚簾子垂下來,裡邊一點響動都沒有,赤腳走過去,想喚一聲善兒,又怕她還在熟睡。
想到她最愛睡,趴在石凳子上還能睡得着,又笑起來,輕輕掀了簾角,牀帳都只放了一半,大紅錦被蓋得密密實實的,牀下一雙睡鞋子,鞋子上繡兩隻金線蝴蝶。
外頭雪早就停了,月色映着積雪生光,看一看月懸中天便知還是深夜,想這麼開門出去,又怕屋裡無人,因着他在,屋裡並沒有丫頭守夜,這麼走了,難道要叩開門把丫頭叫起來不成。
在軟毯上踱了兩步,重又坐回榻上,再睡也睡不着了,人精神了,心思也細起來,他枕在頸下的小方枕頭,便是善兒從小就睡的那一隻。
不認被子不認牀,就只這隻小枕頭,大些不認枕頭了,到哪兒還得帶着,隨手一拿倒把這個拿來給他,也不知道她夜裡還睡不睡得着。
手裡託着小方枕,掀了簾子進內室去,想把枕頭擱在她牀頭就出來的,就見她趴在牀上,縮在大被子裡,一把烏髮散在紅錦被上,一隻手枕在身下,一隻手護着面頰,露出半張臉來,睫毛卷曲輕顫,呼吸又淺又均。
手指頭刮刮她翹起來的鼻尖,把低笑聲壓在喉嚨裡,睡着了就又還是個小姑娘了,衛善睡得極熟,趴着一動都不動,秦昭把小方枕擱在她牀邊,側頭看她,看了許久這纔回到外室去。
等到天光乍亮,也依舊沒能睡着,又怕開門聲驚動了她,索性等得一刻,聽見裡面悉悉索索出聲,知道她醒了,反往枕上一躺,蓋上毯子裝睡。
衛善散了頭髮,披着衣裳,一醒來就瞧見身邊的小方枕,知道秦昭醒了,趿着鞋子下了牀,掀了簾兒走到榻邊,看他閉着眼還在睡,伸了手指頭刮刮他的鼻樑。
指尖一碰,秦昭倏地睜開眼睛,倒把衛善嚇了一跳,“哎呀”一聲,退後兩步,待知道他是故意嚇人,拎起小方枕砸到他懷裡。
這麼嬉鬧瞞不住人,沈香一晚上都沒睡實,衛善不許她留下,她和初晴兩個擠在一張牀上,兩個人背對着背,都不敢猜測,可又忍不住要想,誰也不敢去報上去,一夜裡翻來翻去,天還沒亮就守在門邊。
沉香提了銅壺進去的時候,秦昭自己坐着束髮,榻上的毯子枕頭都已經收拾好了,他一臉肅穆的衝沉香點一點頭,沉香趕緊低下臉去,彷彿自己心裡想了什麼都被晉王知道了。
衛善洗了臉,梳了頭髮,廚房送了熱粥小菜來,膳桌送到門邊,都由沉香端進來,初晴替她掀簾子再蓋上,衛善吃着燕窩粥小炸雀,又說要吃江米竹節糕,還笑眯眯的問秦昭:“二哥要不要吃軟湯麪?”
秦昭就着盆裡的殘水絞了巾子洗臉,他在營中也是自己收拾,不要丫頭動手,沉香都不及替他換一盆水,他就已經自己擦了臉。
衛修拿了一匣子小梅花海棠元寶來預備給衛善節裡賞人用,笑嘻嘻的纔剛進門,就見秦昭手裡拿着軟巾,擦了臉從內室出來,看見衛修還點一點頭,竟問他:“小舅舅與林先生在不在?”
作者有話要說: 衛修小哥哥受到了驚嚇,石化裂開碎成粉沫沫了
【接下來請大家做好準備迎接狗血
當裡個當~
今天懷總遲到了,活沒幹完不一定有二更
天又好熱……痱子粉都變成了汗……
謝謝地雷票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