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新開始,黃粱一夢青發華,
今晨, 陽光普照, 春光明媚無比。琴兒一大早來服侍姚宇起牀。姚宇撫了撫疼痛不已的額頭, 望向窗邊, 細密的光線穿過手指縫, 像是稀疏的視線一根根連接到了窗外。
“真是個好天氣啊,琴兒,”姚宇笑笑。琴兒臉上紅了幾分, “是挺好的,王爺, 讓琴兒服侍你起牀吧。”
姚宇點頭, 臉上的笑意比往昔在幽州最快樂那陣還要多, 燦爛開懷的讓人睜不開眼睛,琴兒有些不自然。
姚宇依舊是笑着, 看她,“我以前也是這樣由你服侍的嗎?”
“是琴兒,看琴兒笨的,都忘記了王爺失憶的事。鳳飛小姐吩咐了洗漱之後請王爺到東亭用膳,王爺你看······”是不要抓緊時間了。
姚宇點頭, 讓琴兒服侍梳洗完畢, 琴兒出去倒水的空擋裡, 去給鳳飛回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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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王府中紛紛上場, 出輪之勢, 試圖讓王爺快速的恢復記憶。這是鳳飛吩咐的,姚宇有些不高興, 卻也只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有反對。
梳洗完畢,到了東亭,鳳飛擺好棋局,等待已久。
姚宇看向她的眼神明亮的不像話清澈的相識孩子般,沒有憂傷沒有負擔,四十快樂了許多,可是那種彷彿隨時可能熄滅的歡樂光芒,看起來很是刺眼。
她怎麼能救如此忘記以前的一切,忘了我,也忘了姚菁,那種乾淨已然是忘了之前所有的恩義冤仇。
鳳飛走上前,讓人把宴擺下姚宇已經回府多日,身上的傷基本上都好了,可是心裡面的傷似乎永遠也好不了了。即使要忘記薛夜辰或是姚菁,你難道也能連我一起忘記麼?
“宇表姐,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你過一種沒有過去的日子。過去的那些對我很重要,我覺得對你也一定是一樣重要的。我還是希望幫你慢慢的記起來。哪怕只記起來那些過去的歡樂時光。”
姚宇低下頭,似乎是毫不在意的微微點了一下頭。誰有知道她其實是多麼的不想回憶那些過去。回憶意味着所有的傷口都要揭開。傷口上的疤要撕下來,一撕就是一大片,流血難止,心傷難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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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宇,你出生在大姚惠帝四年,母親是大姚第四世皇帝,姚熙輝。父親蕭逝水,是大姚邊西駐守軍統領威遠將軍的獨子。
鳳飛開始說了起來 ,不知是說給姚宇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姚宇半眯着眼睛,一切都從腦海裡漸漸的跳了出來。
大姚惠帝四年姚惠帝寵君溫雅賢良的蕭淑君臨產,萬民祈福,可是孩子在腹中的時候就不安分。產期由十月拖到了十一個月,一次蕭淑君去神殿爲即將出世的孩子誦經祈福的時候,歸途中暈倒。幸遇神醫苗疆仙手,南柯子,爲其疏通經脈,活血祛寒。惠帝獨寵的蕭淑君總算躲過一劫。更有喜事說蕭淑君爲皇上產下了雙鳳胎。
《大姚國史記》曰:時年大姚惠帝四年,國以爲祥兆,帝喜極。普天同慶。
奈何幼女殤與歸宮途中。太醫驗曰:營養缺虧,不能脈動,窒息而亡。
雙鳳殤一,時有有人聞,曰:剋死胞妹實乃不詳,此女踏血而生必惹兇災。
大姚皇室忠信仙神,奈何淑君得寵,聞言心氣,懨懨無笑,久而病。帝感其辛勞怨苦,甚寵六女。
在別人眼裡,姚宇從小几乎就是在蜜罐子裡泡大的。她的父君溫雅賢達。姚菁因爲父親身份地位,三歲時背送交蕭淑君撫養。
姚宇出生那年她八歲,八歲的孩童已經知道了世間冷暖,眉間早熟的種下了愁雲的種子。姚宇的前三年是在皇宮裡度過的。總和她在一起的姐姐,維護她,保護她,爲她打敗一切冷眼熱諷的姐姐。
姚宇五歲開時隨父親每年回一次將軍府。裡面有個女孩子叫做鳳飛,和姚宇差不多大,丹鳳眼,薄脣,染柒眸沉入深水。那時鳳飛拉着她,“宇表姐你爲什麼像男孩子一樣漂亮,”只一句就被老太君訓了說她不禮貌,缺家教,冒犯皇女。父君聽了道沒覺得什麼,一個勁的給鳳飛說情,着這孩子可愛,厚直。
鳳飛那個委屈,姚宇倒是沒什麼,趕緊和老太君說,“沒有事的,她是喜歡我才這麼說的啊,我要是怪她豈不是太沒有度量。”那時姚宇就看出了老太君其實是在利用鳳飛試探自己,看自己的潛力。姚宇後來想起才知道,老太君其實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姚宇還沒出生時,也許是父君剛剛進宮時,也許是·····也許是更早。
多早誰也不知道,反正老太君總是能看的遠,看的很遠很遠,後來姚宇發現的很多事都證明了這一點。其實她應該慶幸,老太君是自己這邊的,而非是姚菁的助力。否則,姚菁有這麼大的幫手和父君的孃家力量的話,姚宇早已橫屍多次了。
老太君聽了滿意的點點頭,微笑着,“六皇女實非凡俗。”他說了這麼一句,大約以爲姚宇是不懂得的,誰知姚宇回他,“大雅即爲俗,大俗即雅世間的事又怎麼是表面看到的那般單純那般表裡如一。”
老太君面有欣喜,牽着自己唯一的兒子的手,一直誇姚宇,眼睛裡寫的滿滿都是欣慰和讚賞。鳳飛當時還看不懂那樣複雜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她從未見老太君那麼高興過。事後好幾年都一直陷入那樣的鬱悶之中。她知道就是自己很快的學會了先生教的劍法,恭孝仁義都樣樣做全也不曾見老太君那樣的高興過。
老太君那天樂壞了,喝了很多酒。父君他也喝了一些。原來在宮裡的時候,他常常是稱病不去拜皇夫,不去參加各種聚會宴會。不喝酒,不彈琴,什麼也不做,只是看着滿園的花草,寫詞,聽歌。這次他喝了酒,滿臉的都是醉意。甚至是分不清姚宇和鳳飛,抓着鳳飛就喊孩子,抱在懷裡,怎麼都不放。
“我父君原來是喜歡你這樣的女子啊,”姚宇嘆氣,拍拍鳳飛的頭,“可惜是個傻鳳凰。”
笑鳳飛眼睛裡立刻就火焰燃燒,猩紅的苗子燎原之勢。姚宇立刻就笑了,兩隻黑亮的眼睛完成月牙樣好看的形狀,眨呀眨,看的鳳飛再一次懷疑她的性別。姚宇說,“你當我師傅好不好,悄悄的,不告訴任何人。我父君他很喜歡我學武,也許。”
鳳飛居然立刻認真的跪下,“老太君說,鳳飛的職責就是用生命保護宇表姐。鳳飛永遠會對宇表姐最最忠心。由鳳飛來保護宇表姐,宇表姐可以放心,不需要學那些我可以。”
“那你可以爲了我連老太君的話也不聽嗎?”姚宇眨眨眼,看的鳳飛低下頭,爲什麼她宇表姐長的像男孩子,她笑起來就是那麼好看,讓人第一眼就喜歡。感覺很,很難形容的一種感覺。
很後來的時候姚宇問,什麼感覺,鳳飛說,“當時我還小,只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後來讀的詩書史詞多了自然就知道了那種感覺的形容。就是像天上飛的,抓不到摸不着。很優雅很聖潔。”
說到聖潔,鳳飛停了一下,她知道姚宇忌諱這個詞,可是姚宇明明就是這樣一個人。當她帶着那樣漫不經心,高傲、輕佻又魅惑的笑容的時候,連仙子也比不上她看起來聖潔。她看起來,很聖潔。
姚宇知道她的父君,一直對她很疏離,或許還有些愛意,可是每當和鳳飛站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感覺他的目光和寵愛都是撒給鳳飛的。鳳飛則委屈的說,可惜老太君只喜歡姚宇這樣的孩子,有一次甚至問姚宇,她們爲什麼不乾脆交換。反正老太君就是喜歡姚宇,她也好喜歡她的舅舅,蕭淑君。
於是姚宇狠狠的告誡她,“我問你,你是選我父君還是選我,你要是選我父君,我就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了。”其實那時姚宇心裡想的卻是,誰都不要和我搶父君的愛,誰搶我父君,我就搶了她的所有。包括姚菁也不能和我搶。
鳳飛很無奈的叫她不要擔心,“舅舅排第二,在鳳飛心裡,宇表姐永遠排第一。”
“哇,傻鳳凰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因爲是老太君叫我來保護宇表姐的。鳳飛已經發過誓,此生用全部的生命保護宇表姐不受傷害。”那好似她還太小,就只會說這一句話,一句每次都讓姚宇生氣,結果自己還覺得莫名其妙的話。
作爲一個嬰兒穿的現代人,姚宇一刻也沒有停歇的想要在長大前充分的吸收世上可能可以爲她所用的知識,和規則。她五歲學書史,六歲已經看完了老太君家收藏的大部分風情異志。隨老太君養女蕭安學習簡單的醫術,識毒技巧和詩詞兵法。隨老太君學習政史策論。大家都驚奇姚宇學習的速度之快,驚爲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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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前塵往事姚宇,不得不嘆氣,那些塵封的記憶又要被喚起了。是自找的嗎?那些塵封的傷痛,塵封的陰謀,塵封的不願回憶。
好吧,不是說了要坦然面對嗎?就讓一切都坦然的來吧,暴風雨,海浪,一切的一切,來吧,摧毀我,然後重新塑造一個更完美的我。
自從那夜的驚魂夢以後,姚宇夜夜難安心,真的一不小心又回了現代去。那個夢可怕的感覺。
鴕鳥,烏龜,鳳飛這麼罵她,可她一直都覺得還好。只要一切都還可以繼續悶酒還好。
我不是還好好的活着嗎?即使是等死般折磨的活着。
姚菁,我再也不要繼續躲藏下去,我要和你拼了,爲了死去的柳兒,爲了死去的父君。爲了,不要讓你再傷害我身邊的人。我再也不要這般憋屈的活着。
很久以前姚宇還是疏狂的要緊,詩書樂酒樣樣不離手。字以爲自己已經得到了最關切的保護,自以爲自己是個意外,不用介意皇權的爭鬥。有母皇和蕭家保着自己,自己可以繼續的安享富貴名利和自己愛的人的寵愛。自己可以一路順利,一路都順利。
九歲那年,姚宇一意孤行的棄文從武,因爲她一直覺得父君喜歡鳳飛那樣英武的女孩。可憐的鳳飛連這一點點的寵愛也要被她奪取。
姚宇看着鳳飛,“你不和我搶的話,我就把你喜歡吃的都給你吃,母皇要是有賞賜我也讓你挑喜歡的好不好?”
“跟你搶什麼?”
“什麼都不要和我搶,我想要的並不多,”那時我還只是想要皇位而已。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樣。自以爲這樣就可以一路通暢。一路通暢。
第一是要奪得母皇的寵愛,
第二是要學習一切作爲帝王應該懂得的東西。前世寂寞和失望太多,於是連抱負也還是想要終於達濟天下。所學皆爲我所用,終能不辱辛勞。
第三是奪得太女之位。大皇姐身體一直不好,母皇一直想要考慮換太女。
第四對於我而言似乎是最難得。我要讓父君以後都只喜歡我一個人。
我驕傲,我疏狂,我宣泄,我恣意。有時去討誰誰的喜歡,有時又故意像父君一樣,坐在那裡,什麼也不看,誰也不理。
那樣的表情很孤獨,很落寞,很銷魂。也很吸引人。
母皇是被他吸引了,我也是。
多少年後,誰好像是在說我,我沾染了蕭淑君身上的仙靈之氣。眼神空靈,落寞可是寂寥疏離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近。
若思篇:
“王爺,”若思喚了一聲,鳳飛已經走了,臨走之前吩咐她先來‘照顧’姚宇。姚宇回頭看看,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若思則是繼續冷顏的說着他認識的姚宇的一切。
我知道,在你心裡,也許最重要的就是鳳飛小姐了,大爺肯定是不記得了。在王爺第一次去將軍府的時候,有個女孩站在假山之後角落偷看王爺,然後被發現差點被拖出去廷杖。
本事如此若思也非有怨言,甚至萬分感謝上天,讓若思這樣遇見了王爺。皇家出門,一般人等都需迴避。像我這樣低等的賤民之女,不對,是比賤民還要低等的人。又怎麼能異想天開的要和鳳飛小姐比什麼呢。所以即使到後來老太君認了我做養女,我也依舊只是叫她鳳飛小姐。連見到王爺,服侍王爺也是若思此生的萬幸了。
那時的王爺還是個五歲的孩子卻很有氣勢,有氣質。紫金袍服穿的富貴又有精神。整個人煥發出一種異樣的神采。那樣的神采,長在一個女孩的身上也那般的驚心動魄。我不會用詞,反正就是驚心動魄。柔美與華美,端莊與剛強,瀟灑與落撻。這是我後來回憶時想出來的形容詞。
後來我被抓住,拖了出來,我的孃親差點因爲私自帶我進府被責罰。王爺問鳳飛小姐,“她是誰,看起來挺可憐的。”鳳飛小姐,不曾看我,“什麼啊,她是王府下人的孩子罷了,私自跑到這裡來,怕是要受罰的。宇表姐想救她嗎?”
王爺一點頭,笑着就走了過來。王爺一定是不記得了,將軍府的規矩很多,很嚴厲,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受罰,王爺也不知道救過多少人。
在後來,我的母親死了,作爲一個在王府多年的老人,老太君很妥善的幫孃親料理了後事,然後讓將軍府的侍衛營收下了我。作爲對孃親的感謝。重罰厚恩,這也是將軍府裡每個人都很忠心的原因之一。
三年之後,我來到了王府。我節得很清楚那時王爺滿八歲生辰,我和其他九個同伴一起隨老太君來到豐都,那時我第一次來京城。誰想會在那裡待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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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生辰那天,姚宇一直都記得的,二皇姐送她了一支綰髮的白玉簪,她喜歡透了,母皇賜了新宅子,封號端王,父君與她一起來到新府邸遊玩。那時的她還沉浸在自由自在的享樂生活之中,每天挑吃,挑喝,享受的不亦樂乎。即使是上輩子已經過了二十多個年頭,都不曾有過的開心日子。學我所好,戀我所癡,爲我所用。偶爾的壓力和爭吵也調和劑般,只是平添了生活的色彩。
笑容每每總是淺淺的父君也開懷了起來。姚宇抱着那個男人,清瘦的骨骼,修長的手臂,總是讓人心疼。
那年秋天老太君重新給她開了宴,那年第一次沒有去幽州,姚宇在自己的王府請所有人吃她的生辰宴。像個小大人一般應對自如,甚至喝起了酒。她姚宇前世就很能喝,今生又是個酒鬼,從八歲那年起,老太君爲討她的好,每年從幽州派人送去最鮮最好的梅花釀。直到後來姚宇和老太君翻臉,也是收下酒喝個痛快然後把老太君的人全部攆走。
宴會之後,老太君將要與叫到了一邊,一拍手,十個比姚宇稍大些的孩子走出來,老太君讓她挑幾個在王府留作侍衛。偶爾還可以陪她玩樂。
姚宇一拍額頭,逡巡了些許,選出了四人就是後來的若思,易尋,齊賢和知墨。不過齊賢被鳳飛要走了,易尋隨蕭安回了蕭家,知墨背叛她然後死的很慘,只剩下若思一直忠心耿耿,勤勤懇懇留了下來。那是後話。
若思剛來的時候只有十一歲,長的漂亮,這是姚宇挑人的唯一規標準。那張蕭家侍衛營訓練出來的冷臉一直維持了很多年,打罵、責問或是逗弄,都是一成不變的臉色,最多被惹惱時兩頰微微發些紅。
關於若思,姚宇的心情很複雜。若思,若思,奈何若斯。
下一個來的人是雅禮,看到雅禮,她總是想到的就是若思。對她一直忠心如奴僕的若思,對鳳飛一直謙恭禮愛,永遠不擡頭,不吭氣,哪怕被鳳飛小姐脾氣的踩到腳底下的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