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格外令人清醒,微風中傳來淡淡的荷香,荷塘中有交頸相臥的水鳥,蓮葉上的蜻蜓閃動着它輕薄的翅膀。
“啊!!!”一聲驚天動地的、痛苦的吼叫,驚飛了方圓幾裡的生靈。
這個粗獷暴怒羞惱的聲音,震得房間裡其他的人皺了皺眉,或許他們皺眉不是因爲聲音太大,而是這場面看起來實在太血腥:
只見那位閉月羞花的年輕女子拿着一把鋒利精緻的匕首,竟在牀上那男子胳膊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女子的舉動顯然在他的意料之外,毫無防備之下疼得放聲大叫!
“這……陸姑娘,這是什麼療法?刮骨去毒?”孫雲堂嘴角抽了抽,血氣方剛的男兒,健碩有力、青筋可見的胳膊,被這深深一刀割得鮮血直流,實在是看着都讓人疼痛不已啊。
“正是,灼傷之毒已深入骨表,若不颳去則有斷肢的危險。”陸紫萍手法嫺熟,面色鎮靜,卻是沒有絲毫慌亂。再看逸辰,已是疼得額上滲出了一層細汗。
“不如,我們先出去?這樣陸姑娘療傷是否方便些?”杜子良認爲這刮骨乃是及其專注的醫術,這麼多人恐怕對方行醫多有不便,連忙建議道。
那陸紫萍並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轉身便拿出了一把更小更鋒利的小刀,恐怕這纔是要開始刮骨了。
“不若你們先出去吧,我在這裡陪哥哥。”玄穆始終還是放心不下,其他幾人也不好再留在房中,只好依次走出房間,雲珊最後緩緩地帶上了房門。
玄穆只看到紫萍的背影,見她在小刀上塗着什麼東西,又坐在逸辰身邊,準備動刀。她只是覺得這個人彷彿自己也很熟悉,好像和哥哥有同樣的感覺,紫萍那冷淡冷靜的形容,彷彿曾經在哪裡見過似的。
“忍着些。”紫萍輕輕一句,不知道是無心之言,還是擔心他一會兒真會暈厥過去。
那鮮血染紅了襯墊在下面的白布,紫萍右手持刀,側着刀鋒探入肉內。
逸辰緊閉雙脣,眼睛只定定地看着紫萍,面色僵硬,可見是在忍耐極大的痛苦。其實他從一醒來就知道自己的傷勢遠非表面看起來那樣輕,他身中炎火,彷彿五臟六腑都被燃燒起來。本以爲只是普通的燒傷,他自己卻感覺到這炎火帶着一股強大的力量,彷彿能夠焚燒盡自己的修爲。
刀鋒開始轉動了,可以聽到細微的“擦擦”聲,那是刀刃在骨表刮擦的聲音。玄穆轉過臉去,只靜靜聽着動靜,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逸辰只覺得胳膊上彷彿麻木了一般,疼痛到了極致,額上早已是滿頭大汗,可他卻仍定定地看着紫萍,那眼神一刻也不曾離開過。
紫萍倒是鎮定,小刀刮擦許久,方纔作罷。
刮骨只是除去內毒,肌膚之毒還仍需要用藥調製。她又取來白淨的紗布包紮傷口。
但從頭到尾,再沒有說過一句話,仍是那麼冷漠。
“多謝陸姑娘,此番又是欠姑娘一條命了。”一番刮骨,逸辰的臉色更加蒼白,他看着紫萍微微地說道。
“何出此言,醫者懸壺濟世,自是要救死扶傷。”她說了這句話,神情微微怔了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卻又繼續包紮起來。
“真的嗎?是天下所有人都救嗎?”逸辰追問道,他雖然很虛弱,卻彷彿很想和紫萍多說幾句話。
紫萍沒有回答他,手下動作卻越來越快,不多久便在逸辰右臂上用白紗布打了一個完美的結,包紮完成了。
“多謝陸姑娘,不知我哥哥的傷勢到底如何?”見她起身收拾欲走,玄穆趕忙上前問道。
“骨毒已除,只需靜心修養一段時日,等傷口癒合,便可以走了。”她的意思,是希望他們養好傷趕快離開,其實更準確的說,她是希望他養好傷後趕快離開。玄穆自然也明白,但畢竟是人家救命之恩,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
“陸姑娘救命之恩,日後若有機會定當涌泉相報!”玄穆抱拳行禮,神情堅定而又難掩感激和感動,看向陸紫萍。誰料那人只微微頷首,便拿着辟邪拂要走出門去。
她正欲開門出去,卻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虛弱又清晰的聲音:
“陸姑娘,我們一定見過的,我不會認錯!”她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身後那灼灼的目光正在盯着她看。那目光是那麼的堅定,彷彿某些確定了的緣分,這一生都不能改變。
木門發出輕輕的聲音,一道明亮的光線照進了這佈置精緻的小房間,轉眼間那女子卻已消失在一片燦爛中。
紫萍心緒難平,雖面上仍是冰冷如霜,可心裡卻很亂很亂。她很想找個地方好好梳理梳理自己的心緒。
此處名爲春波亭,是因爲荷塘深處最高處有一座擇高而建的木亭,檐角飛尖,紅柱碧瓦,在亭上可見荷塘全景。
紫萍玉足輕點,踏着荷葉邊飛上亭去。記得自己每次心煩意亂之時,總喜歡坐在這亭子的碧瓦上,靜靜地看着這一池的荷花。
數數年頭,自己來到這春波亭,也快三年了吧。師尊閉關,讓自己來這西州秘境的荷塘內修習醫法,爲的就是這裡人煙稀少、與世隔絕,修煉不會被人打擾。自己在這裡三年的生活,倒也過的十分自在。只是爲什麼那個人偏偏會來到此處?
天下這麼大,師尊費盡心思爲她找到這一片藏身之所,好像是刻意要讓她隔絕一切,刻意讓她躲避什麼,可能人終究是自己躲不過的。你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你,難道這就是緣分?
“紫萍,你若想安然度過這一世,潛心修煉醫法大道,就要記住爲師的話!”林青英的聲音彷彿仍尤在耳。
“你可以救天下人,卻萬萬不能救天門山持劍的男子,你可明白?”師尊嚴肅擔憂的面容彷彿就出現在自己眼前,她微微嘆了一口氣,看向遠方的荷塘。
“我要你發誓,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其實林青英當時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她想說,看到紫萍猶疑不決的神情卻又咽了回去:你救得了天下人,卻救不了你自己。
紫萍記得自己的誓言,她從看到逸辰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天門山的人,因爲在彷彿很久以前,她也如今天這般辛苦地救過他。
明明知道他不能救,可自己爲什麼還是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