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揚獍站起身來,衆人這才發現,揚獍比他們想象中要高大不少。
那身形不似書生,他背脊挺得很直,倒是與武將有些相像。
只是他籠在大氅之中,也看不清其中虛實。
那兩名南郡使臣,未曾見過揚獍真容,方纔坐着還不覺太多,如今站立起來,確實自有威勢。
這般身形落到齊王眼中,倒是有別總感覺。
他曾經見過揚獍畫像,認得眼睛容貌,卻是溫文爾雅。
今日一見,卻是有股英氣。
不過在他看來,揚獍也算是英豪,既然是英豪當然配得上這般身姿。
反倒是揚獍身邊那小廝,比之揚獍要矮上不少,而且相貌平平,甚至略微佝僂背脊,怪不得揚獍是主,而那小廝不過是僕。
不過這一眼功夫,齊王已對揚獍有了較深印象。
而他躲在窗外,原本是要偷窺,既然此時已被揚獍識破,那也就沒了躲藏必要。
齊王整了整身上龍袍,輕咳一聲,轉入門中,“孤不過剛到,倒是來得不是時候,擾了各位交談雅興?”
那兩名南郡使臣,見到齊王親至,立即慌了手腳,一人深鞠到底,另一人就要跪下。
另一邊揚獍見到那人將要下跪,大喝出聲,“你跪得是哪一國的王?”
一聲咆哮,多有粗獷質感。
那人打了個哆嗦,跪到一半。他身邊同伴趕緊將他扶住,這纔沒有當衆跪拜齊王。
齊王似有不悅,瞥向揚獍方向。
揚獍與那小廝面不改色,略鞠一躬,“在下冀國揚獍。”
小廝緊跟說道:“在下冀國金燦。”
齊王不曾答話,只是緊盯揚獍雙眼。
揚獍不甘示弱,回瞪過來。
兩人之間,氣氛凝重。
另外那兩名南郡使臣,見到這般情景,便在一邊偷笑。
他們在心中暗想:怎麼說,現在也是有求於人,這揚獍卻不知道審時度勢,智謀再高又如何?必要時候,還是要學會卑躬屈膝。這樣看來,此次齊國之行,南郡必能得到齊國支持。
然而,齊王頓了片刻,隨後仰頭大笑,“久聞大都督五甲之名,今日所見,果然名不虛傳。”
南郡兩人面面相覷:齊王居然是這等脾氣?
揚獍只是面無表情,單手扶胸迴應,“久聞齊王禮賢下士,今日所見,果不其然。”
說話間,他突然咳了幾聲。
一邊金燦趕緊扶住他臂膀,歉聲說道:“大都督在王都受襲,受了些內傷,爲了趕來和大王商討冀齊之事,又舟車勞頓,這幾日便是患了風寒。”
齊王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們便坐下來說。”
說罷,他便走了幾步,在主座坐下。
揚獍與那小廝,同樣坐下。
可是如此一來,廳中氣氛更詭異。
只因齊王從進入廳中,直再到他落座,他都未曾與南郡兩人有多少交集。
他甚至連那兩人名號都未曾問過,便將他倆晾在一邊。
那南郡兩人,此時站也不是,走也不能,尷尬立在原地。
立了片刻,兩人終究是咬了咬牙,一聲不吭坐下。
在他們心中,自然是想:好不容易找到了齊王,可不能半途而廢。即便是耗,也絕不能讓揚獍成功。
沒錯,世上很多事情,只要臉皮夠厚,死磨硬泡,總會有所收穫。
當這種情況,不包括現在。
齊王基本是半個身子靠着椅把,朝向揚獍。他雙手抱拳,開門見山道:“卻不知大都督,方纔所說與孤做賭,是什麼意思?”
揚獍張嘴,又咳了幾聲,在小廝金燦耳邊說了幾句。
金燦連連點頭,面帶微笑,迴應齊王問話,“大都督身體不適,接下來便由在下,與大王解釋一番。若是好說的不對,大都督也能及時糾正,大王意下如何?”
齊王瞥了一眼揚獍。
揚獍點頭致意。
齊王也就點頭應下,撇頭看着金燦,“這位……”
金燦滿臉堆笑,“金燦。”
“對。”齊王隨意擺了擺手,“金先生,說說吧,你們準備……”
“大王!”齊王話未說完,南郡兩人出聲打斷,“揚獍狡猾,可不要被他矇蔽。若是與我們南郡合作……”
齊王雙眉一皺,扭頭望來。
他目光冷冽,平日懶散,卻也難掩此時威壓,逼得那兩人將後面話語咽回肚中。
齊王見到兩人低頭不言,這才點了點頭,再朝金燦擺手,“先生請說。”
金燦看了南郡兩人一眼,微微笑着,開始解釋,“所謂賭約,其實非常簡單,我們大都督,請大王出兵協助平叛。但是,我們絕對不會給出半分半釐的金銀。”
南郡兩人立即跳了起來,“大王你看!就連金銀都無!揚獍根本沒有合作之心!”
“閉嘴!”齊王猛然一拍桌子。
那兩人立即噤若寒蟬。
齊王這才面無表情,看着金燦淡淡說道:“用我齊國之兵,爲你們家大都督守護疆土,我們卻沒有任何好處?這可不算生意,更談不上賭局。”
金燦微微一笑,“我們話沒說完,只是被兩個蠢貨打斷了。”
南郡其中一人就要破口大罵,另一人趕緊將他拉住,微微搖頭。
金燦笑得越發燦爛,露出一口貝齒,繼續說道:“我們不會給齊國一分一釐,但是我有另一個賭注,那便是南郡!”
齊王身體越發前傾,追問道:“怎麼說?”
金燦指着南郡兩人,“誰先佔領南郡郡都!整塊南郡,便歸誰所有!大王,以爲如何?”
南郡兩人聽得目瞪口呆。
揚獍,既然是要拿整座南郡爲誘餌,誘惑齊國出兵!
何等膽大包天!
齊王聽完此話,也是倒吸一口冷氣,愣了半晌。
九盞燭臺,“啪”的發出一聲脆響,纔將齊王思緒拉回身來。
他將目光轉向揚獍,鄭重說道:“當真?”
揚獍緩緩點頭。
小廝金燦豎起一根手指,“不過,這勝負,有一個條件。”
齊王勾起嘴角,放鬆身子,靠於椅背之上,“這麼大事,若是沒有條件,孤才覺得奇怪呢。說說吧,你們有什麼要求?”
金燦微笑解釋,“只有當大都督,或是齊王親自登上南郡郡都城樓,纔算獲得勝利。這便是要求。”
齊王略微皺眉,伸手摸着下顎,“孤與你,誰先登上南郡郡都,便能夠獲得南郡全境?依靠齊國兵力,兩面夾擊,迅速解決叛亂。這倒是個好方法,可是揚大都督,便這麼相信自己,能夠快孤一步?”
金燦勾脣一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況且這鹿死誰手,尤爲可知。大王,您說是不是?”
齊王伸出手指敲擊椅把,“你們玩得很大。我齊國或是席捲南郡,或是一無所獲。”
金燦緊跟追問,“只問齊王,敢不敢賭?”
齊王那敲擊手指,驟然一頓,眯眼冷笑,“你激孤?”
金燦攤開手掌,“唯有出此下策。”
齊王盯着金燦怡然自得,又看着揚獍不動如山,終是哈哈大笑,“揚大都督,真是好氣魄。”
金燦迴應,“齊王,亦是有雄心。”
齊王望向亭中另外兩人,語氣冰冷,“那麼,這兩位……”
南郡兩人渾身發抖。
金燦趕緊出聲,“大王,便將他們轟回去便是了。”
“哦?”齊王疑惑問道,“你們便不怕這兩人泄密?”
金燦微微一笑,“讓他們將恐懼帶回南郡,豈不更好?”
齊王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
入夜十分,南郡使臣,於狼狽之中,被齊王趕出王都“薰享”。
而揚獍兩人,被齊王親至送到宮門之外。
齊王揹着雙手,望着兩人背影,看着兩人漸行漸遠。
身後大學士,反覆比對手中定約,口中嘖嘖稱奇,“這揚獍,實在是出人意料,不敢常理落子,可這一手,卻是漂亮。”
他手中定約,便是方纔揚獍與齊王共同簽下。
齊王望着兩人消失方向,淡淡說道:“揚獍,卻是厲害。既然這麼厲害……”齊王轉過身去,慢慢步向深宮,幽幽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讓他長眠齊國吧。”
大學士瞪大雙眼,終是低頭應下。
揚獍來得輕巧。
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