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大晉滅國心徨然
永嘉五年,六月十一日。
大將呼延晏在劉曜等人未到時就先行進攻洛陽城,攻陷平昌門,焚燒東陽、宣陽諸門及諸府寺。
司馬熾急急組織洛陽守軍抵抗,但已經無法支撐太久。呼延晏因補給不到位,就從東陽門先行退出,看到城門外洛水河上司馬熾打算用於逃走的大船後,直接命人放火將船燒掉了。
當然,在此之前,他們將船上裝運的奇珍異寶搶劫一空,而船上的士兵以及宦官宮人等全都殺光。一時間,洛水被血染紅,橫屍漂浮在洛水河上起起伏伏,最終又順着河道流向更遠的湖泊之中。
等到劉曜、王彌等人到達後,與呼延晏一起再次攻進洛陽城,攻陷宣陽門,王彌、呼延晏攻入南宮太極殿,縱兵搶掠,盡收晉宮中的宮人和珍寶,而劉曜大殺官員和宗室三萬餘人,如修羅一般瘋魔至極。
羊獻容沒有看到這樣慘烈的一幕,她被劉聰帶到了洛陽城外的營帳之中,等待戰事的結束。當然,他也絕對沒有爲難她,還讓張衡等七十六人全都陪伴在她的身邊。
直到三日後,她才見到了司馬靜以及自己的大哥羊獻永,幸而連同天元宮的人都沒有受到傷害,只是驚嚇壞了,司馬靜嚇得一直躲在綠竹的懷裡哭泣,甚至不相信羊獻容就在眼前。
羊獻永的雙眼赤紅,看着毫髮未損的羊獻容,卻是一言不發。
這是劉聰的主帥大帳,劉聰並不在這裡,而是進了洛陽皇宮清點自己的戰果。劉曜手持已經卷了的刀刃站在大帳外,並沒有走進來。
羊獻容看着自己的大哥,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好。芫娘哭着抱住了她,問道:“女郎可有受傷麼?”
因爲她的哭泣,這才引得其他人小聲抽泣,繼而放聲大哭。
羊獻容就坐在那裡看着他們,緊緊抿住脣。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因爲大晉亡了,城池都被攻陷,司馬熾被抓,所有任大晉的官員都死於非命。若不是羊獻容,天元宮中的衆人也未必能夠活命。
但是,他們是大晉的子民,羊獻永還曾經是大晉的先鋒大將,現在國破之後,他們卻站在敵營之中享受着最好的待遇。那麼,他們這算是什麼?叛國麼?投降了麼?或者是他們是大晉的罪人麼?
種種複雜的情緒涌了上來,不僅是羊獻永不說話,就連袁蹇碩、賀久年和曹統等侍衛們都不說話,雙拳緊握看着門口的劉曜以及他身邊那些身染無數殷紅色血漬的匈奴將士。
氣氛很是詭異,畢竟雙方是敵對,而大晉是戰敗方……都能夠理解,卻無法在此刻握手言和。
芫娘在哭,引得綠竹和司馬靜也跟着哭。
毛鴻茂一臉黯然地站在一旁,老張看到了劉曜,張了張嘴,但最終也沒說出話來。
“都沒有受傷吧?”羊獻容啞着嗓子終於開了口,“大哥,先過來吃些東西,這幾日應該也沒什麼吃食吧?”
羊獻永沒有動,其他人也不動。
羊獻容又只好對着司馬靜說道:“靜兒,到我這裡來。孃親給你些肉乾先吃一些。”
司馬靜瞪大了眼睛看着羊獻容,卻不肯過去。因爲她看到羊獻容身上披了一件匈奴人的外衫,就像是這三日攻打洛陽的那些士兵們穿的一樣。
“我們現在是俘虜,還是過客?”羊獻永開了口,他在質問羊獻容,“你爲何坐在這裡?你可知這裡是誰的營帳?”
“知道。”羊獻容已經能夠很平靜地面對目前的局面,但是她眼中的血絲也暴露了她這些日子的不安和惶恐。“大哥,你是在埋怨我麼?”
“那我可不敢。”羊獻永明顯很生氣,“你現在是大漢國的什麼人?”
“也許,也只是階下囚而已。”羊獻容苦笑道。
“那可真是一點都不像。”羊獻永又看了一眼站在大帳外的劉曜,“你知道他做了什麼?他殺光了大晉的官員,他的雙手全是大晉官員的血!”
“那又如何呢?這些官員不都是想要我死麼?”羊獻容反問道,“大哥,你不記得了麼?先皇下葬時,這些官員不都是同意要我去死麼?他們有人站出來阻攔麼?”
“你要不混淆概念,我們說的是兩件事情。”羊獻永對於她說的話表示了質疑,“我們現在說的是關於大晉的事情。”
“大晉的人要我死。”羊獻容輕輕笑了,“我明白你的感受,因爲之前我也的確是這樣想的。我是大晉的子民,我怎麼能夠和大漢國的人在一起?但是,大晉的人都想我死,那我要如何?”
羊獻永又不說話了,因爲他知道這些的確是事實。可是,這是心裡的一道坎,至少他現在過不去。
“他們殺了繡衣使者。”毛鴻茂低聲補充,“洛陽城裡也是血流成河。”
“所以呢?”羊獻容反問道,“若是不殺呢?他們會打開城門麼?”
“他們在殺人啊!”毛鴻茂低吼了一聲。
“那當年的司馬倫呢?司馬越呢?還有司馬穎……他們哪一個不闖入洛陽,想奪取皇位,哪一個少殺了人?”
大家又不說話了,因爲這也是事實。
洛陽在這十年間有多混亂,他們都是親眼所見。
司馬家族的人像走馬燈一樣輪流登場,也都是踩在無數人的屍骨之上走過來的。
“女郎,大道理我不懂,咱們只要是安全的就好。”芫娘來打圓場,她朝向司馬靜伸出了手,說道:“靜兒,來這裡,和你孃親抱一抱,你不是一直說很想孃親,想一直抱着她麼?”
司馬靜依然沒有動,眼中有大顆的淚珠。
羊獻容看着他們每一個人的面龐,有劫後餘生的慌張,也有遭遇滅國的心驚,更有對未來的諸多不確定性。她也看向了劉曜,以及他那柄捲刃滴血的長刀。
怎麼辦呢?
她又能怎麼辦呢?
“大家還是先吃些東西,休息一下。稍後我們再說吧。”羊獻容看了張衡一眼。此時的張衡等人已經換下了僧袍,穿上了匈奴士兵的鎧甲,令袁蹇碩他們一時間都沒有認出來。直到張衡端了些吃食和水過來的時候,他們才驚訝地發現:他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