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鐵錘敲打着紅熱的金屬, 一下一下,配合着火焰的魔氣漸漸地敲打出劍的形狀。然而‘喀喇——’一聲脆響之後,金屬赫然斷爲兩截。
鐵匠鋪裡的學徒眼角一跳, 不敢相信一向被奉爲大師的人也會有失敗的時候。
“破了啊……”金瞳的男子喃喃自語, 彷彿並沒有太在意這一次的失敗。
“大師, ”少年怯生生地喚了一句, “不是破了, 是斷了……”
“嗯?”男子不甚在意地拿起斷劍看了看,原本犀利的目光此刻看起來更加駭人,少年見了不由得暗自吞口水。鍛造寶劍的礦石本就少有, 由礦石提煉出韌性與硬度絕佳的成份更是不易,如今一次未成功, 雖然可以熔了再鑄但對於大師來說終究也會有缺憾。鑄劍者講究一次成功時全心全意的投入, 只有這樣才能賦予劍獨一無二的靈魂, 而再鑄則不夠完美,一柄曠世奇珍就說不定這麼毀了, 少年已經可以想象出大師捶胸頓足悔不當初的樣子。
“無妨,”男子聳肩,將斷劍投入了熔爐,“既然長劍鑄不成,就鑄一柄魔界最鋒利的短劍吧。”
“啊?”少年一歪, 差點摔倒。一向追求完美的大師竟然這麼容忍自己的失誤, 莫非太陽從西面升起了?
“不要發呆了, 倒杯茶來。”男子吩咐道。
“是。”
少年一臉困惑地離去, 留下金瞳男子若有所思。“心魔幻境破了, 或者說,他通過了天魔劍陣的第一關。”
“我唯一驚訝的是阿蘿竟然會選擇了他。”裡屋傳來帶着幾分驚訝的聲音。
“也許, 是太寂寞了吧……”似苦笑般的,男子呢喃着。
“寂寞……這樣算起來,已經千年了。”
“看來這次真的到了抉擇的時候。”
話音未落,裡屋閃出一人,與男子一樣的容貌卻有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兩人無言對對視了片刻,藍瞳男子便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見他身後揹着劍,金瞳之人問道:“你要成爲他的阻力還是助力?”
“讓人心煩的麻煩有必要親手解決,你不阻止麼?”另一人冷笑反問。
見他這樣,金瞳之人輕聲嘆了口氣,將手搭在他的肩上道:“你我的天命在他身上,但是現在,我把這一切交給你,我們的命運,由你來選擇。”
湛藍色眼瞳的深處微微地閃過一絲波動,他回身覆上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我們的一切。”語畢決然而去。
深深地看了看遠去的背影,金色的眼瞳裡滿是無奈的笑意,“其實,在你我成爲一體的那一刻,天命早已決定了今天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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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漂浮着異樣的氣息,腳下似乎有波紋狀的氣流蕩漾開來,一波又一波地輕撫過小樂的腳面。小樂謹慎地蹲下以手探了探,掩蔽在殿門後面的波動更加明顯。
殿內有人,而且不止一人,看樣子,他找到了目標。有了這種認知小樂心中一喜,收斂了自身的氣息然後緩緩地推開了天魔殿前殿的大門。
“呼——”一陣陰寒至極的冷風颳過,殿內的宮燈盡數熄滅,黑暗中小樂身形一動以最快的速度掠了進去,隨即大門猛然關閉。
小樂以黑暗做掩護閃身躲到柱子後面,未及擡眼仔細看,便覺得腳下有些異樣,俯身一摸,竟是粘膩的血腥,不由得渾身一震。
因爲之前在心魔幻境中被耽誤了一些時間,再加上破解幻境必須心靜如水所以某些本該心急如焚的事情自然被忽略,此刻小樂面對着這般真實的血腥,一下子想起了伊楚危險的處境,只覺得手腳冰涼,心跳紊亂無法平靜。
血,是誰的血?
微弱的呼吸聲自殿前傳來,黑暗中兩道光束直衝天際,小樂心下一驚,這纔看清楚天魔殿的地面上早已寫好了咒符。
模糊的血跡所畫成的是繁雜而高深的咒術,咒術凝結而成圓形的光柱,而兩道光柱中心分別有一人在空中正盤膝而坐。小樂擡眼看去,那兩人一人紅衣一人白衫,看背影依稀能分辨得出男女。白衣者是汐顏千尋,而紅衣男子看不見容貌身材卻像極了伊楚,他浮在空中,身下是猩紅色洶涌的血咒,宛如身處血海汪洋,似乎已經被血咒抽乾了力氣。
即使不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此刻小樂也明白正兩人正在施血咒,而且看光束氣旋的走向,似乎是正以血氣醫治汐顏千尋,而那個供血者一定是楚楚。
以血續命!不期然地,這四個字跳躍在小樂的腦海裡,心猛地被糾痛,可是還保持了一絲冷靜沒讓自己霍然衝上去。
隨着咒術的展開,形勢逼人已不容小樂過多猶豫,要破解血咒只有斬斷兩人之間的聯繫,小樂慌忙地四顧,並沒有看見寧溪和其他人,於是一咬牙凝結天魔冥焰向兩人中間掃去。
天魔冥焰可陰可陽有可溫可寒,雖然小樂還沒有練到可以完全掌控的地步,但短時間造成的冰封依然起了不小的作用。血咒冰封的瞬間,熾熱的魔火再起將冰凌與血跡一同燃燒殆盡,血咒的效力也就隨之減弱。這本是之前紅蓮所用的手法,小樂見過一次便抱着試一試的心理,沒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趁着汐顏千尋摔落的瞬間,小樂飛身上前抱住另一抹下落中虛弱的身影,再一次藉着黑暗遁出天魔殿。倉惶之中只覺得手中的生命輕若鴻毛,似乎隨時可能消散,小樂心中一痛,根本無暇思考施咒者爲何不曾反擊,也沒有注意到原本虛弱的汐顏千尋藉着他的冥焰吸收了來自後殿的些微魔氣。
感覺懷中之人顫抖了一下小樂心中一慌,“我馬上帶你出去,楚——”
話語嘎然而止,小樂呆愣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只見懷裡抱着的並不是預期中純真動人的伊楚,而是,面色蒼白幾近透明的子簫。
“子簫?”試探性地喚了一句,心卻彷彿掉入了冰窖。怎麼是子簫,爲什麼會是子簫?那楚楚呢?任小樂再玲瓏心思,這般混亂之中也想不通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差錯。
子簫長睫微微抖了一下,令人驚豔的水眸此刻已帶了幾分疲憊,“笑笑……”
“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不見楚楚?”
“伊公子?”子簫疑惑地看了看他,“女主將我帶入天魔殿,並未見其他人。”
小樂心下疑惑更甚,又問道:“那寧溪呢?”
“不清楚,似乎在佈下血印之後便離開了。”
這下小樂更糊塗了,按理說汐顏千尋只能帶一個人進入天魔殿前殿,原以爲做活祭的人會是楚楚,所以才認爲一定是汐顏千尋與寧溪進入天魔殿,現在又多了一個子簫,以這種情況看來楚楚尚安全,只是寧溪到底在算計什麼?
“他到底安的什麼心,在這裡的怎麼會是你?”小樂煩躁地抓了抓頭。
子簫的黑瞳一黯,“若早知道是我,你便不會來了是麼……”
“不,不是。”小樂慌忙搖頭,“爲了你,我也一定會來。”
子簫的雙眸慢慢地闔上,語調帶了幾分蒼涼道:“謝謝你,把我送回去吧……送回,天魔殿……”
“子簫,你……”小樂渾身一震,按下心頭重重疑慮皺眉道:“你瘋了,那個瘋子在用你做活祭啊!”
“我知道。”子簫輕嘆,“爲了家族的宿命,子簫,心甘情願……”
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沉沉的,刺骨的寒風猛烈地刮過,吹得燈火忽明忽暗,小樂低頭看着懷中決然又帶着幾分堅忍的子簫,悵然地嘆了口氣。“子簫,子簫,你怎麼那麼傻,什麼家族的宿命,難道你連命都不要了麼?”
“我本就命不久矣,若能救得一人,雖然不能完成所託,爹孃在泉下也不會怪罪吧。”一語過後,他又恢復了初時時的冷漠淡然,彷彿這一切與己身毫不相干,看破生死也看破天命。
小樂還想再說什麼,聽見殿前忽地傳來喧鬧之聲,想是幾位長老已經察覺了異樣,正調集衆人展開搜查,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來到這裡。
小樂猶豫了一下,此刻乾爹和義父不見蹤影,雖然還想進天魔殿察看一番,無奈放心不下子簫,只好心一橫,抱起他掠上宮牆。
“楚華宮……”子簫低聲道,小樂依言向楚華宮飛身而去,將喧囂與吵雜盡數拋於身後。
楚華宮依舊冷冷清清,連侍奉的下人也沒有,小樂小心翼翼地躍進宮內,剛想進入子簫的臥室便腳步一滯。
主臥室的門外站着一人,那人渾身上下一身黑衣,連臉也被黑色的斗篷所遮住,只有一隻握着權仗的手露在外面,纖纖玉指暴露了她的性別。小樂大驚,如臨大敵盯着她,不知道此人是敵是友。
“子簫?”女子柔聲問道。
這聲音小樂記得,那夜在子簫屋外偷聽時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而這個女人自然就非魔城權傾朝野的鐵碗長老,一個擁有如雪般動人的名字,卻又有着修羅般無情性格的女人,冷雪心。
“放我下來吧。”子簫輕聲道,小樂鬆開他的同時,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過眼前不露聲色的女人。她若動,他亦不會留情。
天色本就陰沉,黑色的斗篷將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只有偶爾投射到小樂身上的目光似乎帶有幾分冷冽與陰沉。
“冷長老親自來訪,子簫有失遠迎,望長老見諒。”子簫優雅地施禮,語氣之中帶了幾分生疏。
冷雪心沒有搭話,反而繼續打量着小樂,許久才道:“擅闖天魔殿的人就是你?”冰冷的語氣與之前對待子簫時的溫柔已經差了十萬八千里。
未等小樂說話,子簫代答道:“一切皆由子簫而起。”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背叛她的代價很高。”她的聲音柔了下來,看得出對子簫相當特別。
子簫聞言搖了搖頭,道:“我無意背叛,只是他是子簫的朋友,希望長老幫我這一次。”
冷雪心沉默了片刻,轉身道:“跟我來。”語畢向着楚華宮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