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洛汐這般囑咐,衆人心中皆不是滋味。這些人都是自打蘇洛汐進宮時便跟着她一路走到現在的,一路來有過風風雨雨,更多的確是榮寵。再說蘇洛汐爲人謙和,並未有半分主子的架勢,有這樣的主子當真是他們的福氣。
“本宮會盡快找個藉口出宮養病,也許...”蘇洛汐悲慼道,“也許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趁本宮的病還未發起傳染,若是你們有人想走,本宮絕不阻攔,來領了賞錢,也不枉費主僕一場。只是出去了要好好爲人,勤懇做事纔是。”
言語中大有交代後事之意,讓衆人聽了無不慼慼然,年紀尚小的幾個宮女也不知是因爲害怕還是因爲不捨,隱隱的抽泣起來,更讓淒涼的蘭陵宮染上了一層蕭索。
衆人久久不語,只是在屋內俯着身子一動不動的跪着。片刻之後,一個小太監似是按耐不住,想要領錢走人。剛一起身,只聽“啪”的一聲,清脆入耳,再看那小太監,已被小吉子一個耳光扇倒在地,嘴裡隱隱含着血沫。
只聽小吉子怒吼道:“主子平日待咱們如何大家夥兒心裡都清楚,如今主子有難咱們豈可不顧主子自己逃命?咱們雖然是一羣奴才,是這宮中最下等的人,但也是人,也有骨氣,也知道知恩圖報!”隨即又重重的踹了那小太監一腳道,“咱們都已經是沒根兒的人了,還要忘恩負義麼?!你不是怕死麼?好,我這就送你一程!”說着作勢欲踢。
蘇洛汐見那小太監快要被小吉子打死,急忙喊道:“住手!本宮還未死,你眼裡可還有我這主子!”語氣急促,說完掩口咳了一陣。
小吉子踉蹌跪地,抹着眼淚道:“小吉子不敢不聽主子的話,小吉子雖然好吃懶做,卻也還知道知恩圖報。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會離開主子半步,即便...即便他日主子真的去了,小吉子也要化作那馱石碑的王八,千年萬年的給主子馱着碑,守着主子。”言罷,已然泣不成聲。
見到小吉子這般,衆人無不動容,皆泣不成聲,紛紛表示不會離蘇洛汐而去。蘇洛汐看在眼裡,心中看懂不已,淚珠順頰而下。屋內主僕痛哭片刻,蘇洛汐擦了眼淚,安排了幾個年紀尚幼的小太監小宮女離開,看着屋中越來越少的人,更是悲從中來。
翌日,蘇洛汐便以爲楚國祈福爲名,上奏長住清華觀以表禮佛誠心。楚墨感其誠心,忍痛應允,晉封一級,以表嘉獎。
蘇洛汐知道,自己這般做法相當於遁入空門,比起“長住”二字,晉封一級又如何?此生都將常伴青燈古佛,這些虛名又有何意義?
車輪吱呀呀的壓在厚厚的積雪上,爲數不多的一小隊人慢慢悠悠的走向清華觀。路上,蘇洛汐美麗的面容被面紗掩蓋,一手握住明黃的聖旨,呆呆的看着窗外,輕聲問道:“方纔他是怎麼說的?”
一旁侍奉的慕槿放下手中的茶盞,皺眉道:“您現在先照顧好自己,這些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蘇洛汐仍是怔怔的發着呆,似是充耳未聞一般說道:“但說無妨,本宮還承受得住。”
從始至終,楚墨都未曾叫自己前去領旨,直到臨走之時也未曾傳召自己,還有什麼是自己所不能接受的呢?再壞也不過如此了吧。
“唉...”慕槿輕嘆一聲道,“現在計較這些又有何用,您何苦爲自己找這些不痛快?”
終於,蘇洛汐自上表之時便隱忍不發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流了下來,越流越多。不多時,已淚流滿面。
慕槿也不知如何勸慰,回想自己代蘇洛汐前去領旨之時,皇上那漫不經心的樣子,一直與興容華逗弄着小公主。彷彿眼中只有他的公主,其餘一切都可以不要。若是讓主子知道皇上這般絕情,豈不是要傷心欲死?
主僕二人各懷心事,不多時便到了清華觀。
羅襪輕塵,款款而行。擡眼看了一眼那金字大匾,鼎盛的香火彷彿能燃盡人心中的憂愁一般。在這一刻,蘇洛汐的心終於塵埃落定,對着前來迎接的觀主略屈膝一禮,緩步而入。從此,將萬丈紅塵摒於門外。
蘇洛汐略打量了一下自己將要居住的新環境,一進的小院還算寬敞,屋子雖然不大,打掃的倒是乾淨。觀主是個年約四十多歲的道姑,得道多年卻滿面祥和之色,讓人一見便不由得想要親厚。由於蘇洛汐特殊的身份,特意爲她騰出了一間院子,供蘇洛汐和其手下衆人居住,彷彿真的與世隔絕一般。
“娘娘今日舟車勞頓,還請娘娘多加休息,若是有事管吩咐清心、清寧二人,我這兩個小徒弟也算是伶俐。”那道姑結了個手印,微笑一禮道。
“謝觀主照顧。”蘇洛汐略一點頭算是還禮,“還未請教道長道號。”
那道姑微笑道:“貧道乃是靜字輩,喚作靜德。”
自那日起,蘇洛汐便在這小院中靜靜的修身養性起來,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每日早晚課之外,偶爾會與靜德講經論道。至此之外,再未見與旁人交談過。
這日早課過後,靜德特意將蘇洛汐留下。二人行至後院,幾顆參天古樹之上偶爾傳來一陣鳥鳴之聲,冬日朝陽的金光透過細密的枝椏灑了一地,照射在蘇洛汐輕薄的面紗之上,也照射在靜德慈祥的面龐上。
“娘娘住在本觀已有幾日,不知可還習慣?”靜德結了一個手印,恭謹問道。
“這幾日多虧道長照拂,洛汐一切還算適應。”經過幾日的講經說法,蘇洛汐覺得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靜。
“唔。”靜德略一點頭,“不瞞娘娘說,貧道近幾日與娘娘講經論道,只覺娘娘心中執念過重,羈絆過多,思慮過甚。正如同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起初輕輕鬆鬆,可沿路的風景看多了,什麼都覺得好,便都背在身上,越積越多,漸漸的邁不開步子。貧道見娘娘日日熬藥,雖不知娘娘身患何症,但依貧道看來,娘娘此症並非藥物可醫,乃心病耳。”
蘇洛汐略一點頭道:“道長慧眼如炬,洛汐欽佩不已。不知依道長之見,該如何化解,才能救洛汐脫離苦海?”
靜德一笑道:“慧眼談不上,只是想要爲娘娘分擔些許憂愁罷了。”輕甩了手中拂塵,“有道是‘世間萬物,一枯一榮不過是過眼雲煙’娘娘有何苦執着與眼前俗事?萬丈紅塵,不過黃粱一夢罷了。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又豈是人力所能改變,能爭搶得到的?方纔娘娘問貧道此事如何化解,請恕貧道早已非紅塵中人,並不知該如何化解。不過貧道奉勸娘娘,跟隨自己的心去辦事,敞開心扉。往事已去,故人已往,放下一切,自然可以藥到病除。”言罷,目光在蘇洛汐臉上打量片刻,微笑離去。
萬籟俱寂,只餘蘇洛汐一人在這蒼茫大地之間冥想,只見她嘴角笑意越來越濃重。忽的接下面紗,如玉瓷白的面孔之上早就沒了那些怖人的紅斑。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雙臂輕舒,擁抱着大自然。
但是,這萬丈紅塵又豈是說放下便能放得下的?
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音,引起蘇洛汐的驚異,急忙將輕紗帶回面上。循聲走去,只見一個雪白的身影隱隱在樹叢只見。快步追了過去,那雪白的東西竟縮成了一個圓球。撿起一根枯枝,蘇洛汐小心翼翼的輕輕戳了戳那個白色的毛團,只見一張笑臉自毛茸茸見露了出來。
微怔了片刻,蘇洛汐將那毛球抱入懷中,驚喜道:“小白!”原來是秋狩之時,蘇洛汐無意間救下的那隻白狐。可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呢?起身看了看四下,想起這裡正是離秋狩不遠之處,旋即釋然。
抱起白狐,只覺手上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好奇的看去,竟不知何人在小白的腿上綁了一個小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