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司徒雷開口了,再也推辭不得。水凝煙遂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大殿中央,人人都準備要看她的笑話了。
水凝煙波瀾不驚,儀態得體道:“方纔小女子擔心自身技淺音漏,恐污了皇上及在座的各位耳目,才一時拿不定主意。”
見水凝煙應下,寧妃眼裡掠過一抹冷笑,旋即故作大方道:“水小姐必定舞姿驚爲天人,本宮倒是十分期待呢。”
接着,她微微一頓,對着站在一旁的宮女吩咐道:“快帶水小姐下去更衣,還有呀,水小姐有什麼要求的話你們一點要滿足,可知道?”
“是,寧妃娘娘。”兩個丫頭連忙恭身應道。
水凝煙轉身之際對着司徒少恭露出一抹慧黠的笑容。司徒少恭見狀,脣角微翹,心裡暗道:果然,他就知道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倒這個丫頭。當下他的心頭再無一絲後顧之憂,隱隱地有些期待待會領略水凝煙的水上舞姿。
當下水凝煙目不斜視緩步往殿外退去,耳邊傳出黛嵐公主的冷嘲:“能力不及還是不要勉強的好,省得待會自取其辱。”
水凝煙罔若未聞,嘴角只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她水凝煙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只怕待會就要讓某些人失望了。
守在殿外的若風、霽雨一見水凝煙出來,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擔憂之色。剛纔他們在外面將殿內的對話全都聽到了。只是此刻有宮女在旁引路,不便多言。
若風考慮周全,出門前爲了以防不時之需,所以爲水凝煙多備了兩套衣服。此刻來到大殿旁的小閣裡。小閣裡東西一應俱全,專給此次宴會女眷醒酒所用。若風見水凝煙眉眼間多了幾分酒意,於是連忙上前遞水。
她眉間隴了一抹憂色,道:“主子,你要在水上作舞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霽雨忙道:“主子沒有回絕皇上嗎?”
水凝煙接過打溼了的手絹捂在臉上,道:“既是皇上開口了,我還如何推辭得了?”
若風、霽雨一聽,俱都眸子暗下來,不吱聲,只暗暗爲他們主子發起愁來。
水凝煙將擦過臉的帕子交給若風,轉頭對帶她而來的宮女吩咐道:“你去幫我多拿些食鹽過來,記得多拿些。”
若風、霽雨皆是一愕,莫是自家主子急糊塗了,平白的爲何要用食鹽。
“水小姐,您用食鹽何用?”宮女忍不住問出口。
水凝煙淡然微笑,道:“你且取來,我自有妙用。”
等宮女離開後,水凝煙又對若風、霽雨耳語了幾句。
霽雨點了頭趕緊下去準備。水凝煙喚了若風幫她更衣梳妝。
雲和殿,衆人各懷心思等着觀賞水上之舞。亦有年輕的宮嬪沉不住氣,眼中已有幸災樂禍之色。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水凝煙一入殿,那麼多雙眼睛遽然璨亮。一襲梨花淺意百褶裙,素色衣裙上也唯有頷下的盤紐上嵌了一顆珍珠。秀髮簡單地綰起,只斜插了一根翡翠簪,很是淡雅。妙就妙在她以鮫紗掩了半張容顏,只露出遠山黛眉和含露眸子,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不禁惹人遐思。
不多時,便有妃嬪、官家千金眼紅,不屑地說水凝煙是故弄玄虛。水凝煙一笑了之,全然不放在心上。打水凝煙進來,司徒霍青的目光便緊緊將她凝了,俊秀的眉宇間盡是探究的神色,他望着那步伐優雅的絕色女子,又轉頭看了眼司少恭,眼裡的淡淡失落一閃而逝。
寧妃睜大眼睛,手撫上皺起的眉骨,嘴角浮起一抹譏笑。這女子果然是花樣百出,故弄玄虛,卻不知爲何,心裡隱隱間又劃過一抹不安。
水凝煙走向大殿中央,對着司徒雷行禮道:“小女子獻醜了。”語畢,她便轉身往殿門而去,衆人的目光凝住了她。
這座大殿和四周閣樓都是建在湖心島之上,殿外雖就是湖水,但也看得不夠真切,寧妃便轉頭看向司徒雷,柔聲道:“這裡到底看得不真切,不如讓衆人移步在殿外一睹水小姐的驚人舞姿,皇上意下如何?”
司徒雷聳眉道:“準了。”
遂衆人隨司徒雷出了大殿在湖邊停足觀望。
微風徐徐,迎面吹來的風抖動着水凝煙的衣袂。湖岸離那葉竹筏雖不遠,可湖面沒有一物能供她靠近竹筏。她掃了眼周圍,長廊潔淨,欄杆堅固,就算想製造變故也是不易。鮫紗下淡定的笑容變成了薄涼和嘲諷。
驀地,湖岸的閣樓頂垂下一根白色錦緞,只衝水凝煙飄而來,水凝煙單手一挽,縱身躍起,便朝着碧波萬頃的湖面飛去。
衆人不覺驚呼出口,要知只憑這根白色錦緞即便是靠近竹筏了,但從如此高的空中落在竹筏上,即便不死也得重傷。然而仍在空中飄舞的水凝煙似是渾然不覺,衆人中已有人不忍看她接下來掉進湖裡的慘狀,遂捂了眼睛。亦有人嘲弄她依葫蘆畫瓢,自不量力,愚笨得不知變通。
便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水凝煙的袖中一把白傘驟然撐開。她棄了錦緞。半空中一把錦緞白傘宛如一朵盛開的梨花悠悠飄蕩。風拂動得她裙袂飄飄,鮫紗輕伏,彷彿仙女下凡般。
湖岸的衆人驚歎連連,唏噓間,只見半空中已是另一番盛景。自水凝煙的廣袖中撒出細碎的晶瑩顆粒,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似碎雪,又似玉沫。映着陽光折射出無數條七彩的光線,組成許多璀璨的七色彩虹。遠遠望去,好似一條無盡延長的彩色玉帶,讓人歎爲觀止。
司徒少恭墨眸含笑,每每這個丫頭總能給他帶來驚喜。她不僅膽識過人,且聰慧如此,竟知道往冰上撒鹽可以御滑。
他靜靜凝望着半空中,只覺那沐浴在陽光下的女子一身光華流轉,飄然若仙,灼痛了她的眸子。這樣的女子,怕是任何人都無法不動心的。
水凝煙如一根鴻毛般飄然落在竹筏之上。她彷彿天生帶着韻律,不言不語只這施施然一站,那舞姿便悠悠盪漾而來,人未動,卻若舞已始,暗香浮動,神韻畢現。
司徒少恭忽而出聲道:“尋常的絲竹管絃之聲太過俗氣,來人,給本太子拿笛來。”
話落,很快便有宮人爲司徒少恭奉上玉笛。忽聽一縷清越的笛聲昂揚而起,婉轉流亮如碧波盪漾、輕雲出岫。水凝煙一個旋舞已見司徒少恭正立在岸邊,執一玉笛在脣邊悠悠然吹奏,漫天紫色細碎蘿花之下,雪白衣袂如風輕揚。
水凝煙心下一喜,知道司徒少恭有心幫她,以笛聲分散衆人的注意力,遂羅袖輕舞,裙襬嫋嫋,忍不住輕展歌喉: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瓌姿豔逸,儀靜體閒。柔情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採旄,右蔭桂旗。攘皓腕於神滸兮,採湍瀨之玄芝。
雙足旋轉得疾,直旋得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燦,環佩飛揚如水,岸邊周遭的人都成了團團一圈白影,卻是氣息不促不亂一曲悠揚到底。
笛音嫋嫋,歌喉曼曼,舞姿翩翩,漸漸都低緩了下去,若有似無身體如柔柳被巨風捲得低迥而下,隨着笛子的尾音漸漸旋得定了。潔白輕盈的柔紗裙幅隨着水凝煙的低跪嫋嫋四散而開,鋪成了一朵雪白的梨花。
司徒霍青靜靜望着湖面那翩然起舞的女子,良久,垂下眸子,將眼裡的情緒全部掩蓋了下去。
舞畢,癡癡觀望的衆人中也不知是誰先回過神,連忙撫掌道:“此歌舞只應天上有,人間哪有幾回聞吶!”
接下來水池旁邊響起越來越多的溢美之言。幾乎所有人還沉浸在剛纔美好的畫面之中,如夢如幻。
“小女子雖未有幸見過東璃國那位妃子跳這水上之舞,但想來也不過如剛纔這般吧。”
“要我說水小姐的舞姿一定有過之而不及。”
“沒想到水小姐的舞姿真是冠絕天下!”
“可不是嗎?尤其是剛纔司徒太子以笛聲應和,兩人竟然配合得天衣無縫,實在是一對璧人。”
“當然了,他們二人心意相通,自然就可以將這水上之舞演繹得完美無瑕了。他們兩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此刻,聽着各種對水凝煙褒獎的話語,寧妃和黛嵐公主氣得灰頭土臉,銀牙暗咬,恨不得將水凝煙生吞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