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臨海城的雨終於停了。
酒樓的掌櫃的悄悄的端過一盞油燈,放在杯盤狼藉的桌上,然後一句話都不說的,如做賊般立刻摸下了樓。
樓上的二人沒有理會掌櫃的鬼鬼祟祟的舉動,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此時,二人的桌邊已經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空罈子,空罈子翻滾在二人腳邊,裡面尚未倒淨的酒水潑灑的到處都是。
這些酒,幾乎掏空了酒樓半個地窖。
正常來說,這些酒已經足夠十幾個大漢喝的七葷八素。但是劉淡月和牧雲兩個人卻仍然沒有醉意。
或者說,只有一個人沒有醉意。
“天道巔峰?你?哈哈哈!”喝醉之後的劉淡月完全沒有了大家閨秀的矜持,她坐到牧雲的旁邊,一邊用力的敲着桌子,一邊指着牧雲哈哈大笑。
如果不是牧雲攔着,劉淡月說不定會蹦到桌子上喝酒。
這也是掌櫃的不敢出聲打擾他們的原因,如果劉小姐這幅樣子被自己看到,估計自己這個酒樓就再也不用開了。
“信不信由你。”牧雲扶起面前被劉淡月敲桌子鎮倒的酒杯,淡定的說.
“不不,不是我不願意信你,只是你的大話說的實在是太扯了。劉淡月笑夠之後,半趴在桌子上,用迷離的眼神看着牧雲。
酒醉之後,劉淡月面色微紅,媚眼如絲。
“如今江湖,除去閉了死關的神道境界強者。天道強者都屈指可數,至於天道巔峰的人更都是七八十歲,甚至百歲左右的人。”劉淡月打了一個酒嗝:“難道你想要告訴我你已經那麼大年紀了麼?”
牧雲沒有說話,只是又爲自己添了一杯酒。然後他晃晃酒翁,看向劉淡月:“你還要喝麼?”
“喝怎麼不喝!”劉淡月大手一揮,豪氣的說:“我都說過今天要捨命陪君子,當然要把您這位大名鼎鼎的‘天道巔峰’強者陪好了。”劉淡月顯然不相信牧雲的話,言語中都帶有一絲嘲諷。
牧雲笑笑,爲劉淡月又滿上一碗酒。
“臨海城的酒是不是很好喝!”劉淡月接過酒碗,問牧雲。
“確實不錯,讓我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故鄉。”牧雲把酒碗斷刀面前,輕嗅酒碗。
“我能從這酒中聞到大海的味道。”
“哦,對!你不說我都忘了你是牧雲族的人。”劉淡月一拍腦門,隨着她大幅度的動作,碗中的酒都撒了一桌面。
“你這一次是打算回牧雲族那邊了麼?”
“嗯!”牧雲點點頭:“明日我便從臨海城南下,經過摘葉族返回拍潮鎮。”
牧雲擡頭望向窗外:“離開故鄉近十年了,是時候會去看一看,做些想要做的事情。”
“嘿,還真是辛苦。”劉淡月盯着面前的酒碗,自言自語道:“但是辛苦點不是很好麼,至少你還能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身爲劉家日後的繼承人,這臨海城裡還有誰能阻止你去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牧雲打趣道。
“有!”劉淡月斬釘截鐵的點點頭。
“什麼?”牧雲一驚。
“責任!”劉淡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牧雲順着劉淡月的手望過去,之見劉淡月的手摁在自己略有起伏的胸前,不由得一愣。
“你在看哪裡?”劉淡月惱怒道。
“不好意思,你剛纔說什麼?”牧雲回過神,尷尬一笑。
“我說‘責任’!”劉淡月略微提高音量。
“你一個年紀這麼小的女孩,臨海城裡能有什麼需要你承擔的責任?”牧雲不解的問。
“現在沒有,但是將來會有啊!”劉淡月嘆口氣:“既然我將來要當劉家家主,那麼我以後勢必還會成爲臨海城的城主,整個臨海城的安危都會寄託在我身上,所以我必須要有足夠的實力來保護臨海城,保護臨海城所有的人。”
“別看臨海城偏居一隅,這裡可是大陸上最富庶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的實力覬覦着這塊肥肉。如果臨海城的守護者實力不夠,那城裡的商人百姓就遭殃了。”劉淡月喝口酒,雙臂放到桌子上,伸了一個懶腰。
然後,她突然笑容燦爛的指向牧雲:“而且還要擔心臨海城裡時不時出現的像你這樣的怪物,萬一哪一個神道境界的老怪物來到臨海城,然後看我們臨海城這塊地方不順眼,揮揮手給它毀了,那就糟糕了。”
劉淡月站到牧雲身旁的椅子上,張牙舞爪的揮舞着手臂,彷彿在進行一場大戰。一隻腳作勢就要往桌子上面跨,桌子上僅存的一隻站立的酒壺,也被她的腳踢倒了。
牧雲伸出手,握住劉清波伸出的哪隻腳的腳踝,把它放回到椅子上。
“你喝多了。下來吧。”牧雲輕輕的說。
“嘿!”劉清波咧嘴一笑,直接從椅子上蹦下來,然後在落地的瞬間沒有站穩,直接跌坐到自己剛剛站立過的椅子上。
“所以,我不能像你一樣離開臨海城到處亂逛,只能在這裡努力的修行,不斷提升自己的境界,學習如何治理城市,學習如何探查人心,學習怎麼當一個合格的好城主,學習怎麼壓榨其他蠢蠢欲動的勢力。”劉淡月揉了揉自己的秀髮,把它弄的一團糟,頭上的飾品都被她隨手劃落:“我好煩啊!好煩啊!好煩啊!”
“煩就喝酒。”牧雲又給劉淡月倒了一碗酒。
“你不是剛剛還說我喝多了麼!”劉淡月不滿的撇撇嘴,但是卻沒有推辭牧雲的倒酒。她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喝完酒,她便用衣袖擦了擦嘴。
“我一直想,難道像我這樣的人也能算是江湖中人麼?連臨海城都沒有離開過,根本沒有見過外頭的世界,就能自稱爲江湖人了?”
“難道這就是江湖麼?”劉淡月閉上眼睛,不停的嘮叨這句話。
江湖兒郎江湖生。
江湖兒郎江湖死。
生於江湖卻未見江湖,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呢。”牧雲笑着搖搖頭:“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要是江湖不再是江湖,我是不是就能離開臨海城了。”劉淡月閉着眼,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喂!”她突然睜開眼:“你再給我講講你遇到過的那些事情吧!”
“這些不是已經說過一遍了麼?”牧雲皺眉問。
“嘿,再說一遍能怎麼樣,反正你明天就走了,到時候我能記住多少多記多少,以後想想也是好的麼。”劉淡月打着哈欠,含糊不清的說。
牧雲猶豫片刻,輕聲開始講起自己的經歷。
從垂云云海的遮天蔽日,講到瘴氣瀰漫、陰森恐怖的鬼族陰山;從講到黃沙彌漫,寸草不生荒北,講到一望無垠、野草連天的草原。
牧雲緩緩的對劉淡月訴說着自己十餘年在江湖中經歷的事情,直到劉淡月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她睡着了。
看到劉淡月睡着了,牧雲輕笑一聲,搖搖頭。
終究還是一個小女孩兒,修爲尚欠,想要修煉到自己能有撐起一片天的實力,還要費上很大的功夫。
突然,牧雲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牧雲身後,恭聲對牧雲說:“小女今日對先生多有叨擾,希望先生贖罪。”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臨海城的現任城主,劉淡月的父親。他早就已經來到了這個酒樓,只是一直沒有露面。知道劉淡月醉酒睡着之後,纔出來與牧雲相見。
“城主是擔心我對您的女兒不利?所以一直暗中觀察麼?”牧雲沒有回頭,喝口酒輕聲問道。
“怎麼會呢。”劉淡月的父親灑脫一笑:“我相信以您這中修爲和境界,肯定不會與小女一般見識。我只是擔心小女無意中冒犯先生,所以纔在一旁等候的。”
“有勞城主了!”牧雲放下酒杯,悄悄繞過熟睡的劉淡月,來到劉淡月的父親面前:“在下能在今日遇到令女,是在下的榮幸。如果因此令您感到不安,也請饒恕在下。”
“我已經在臨海城待了有一段時日了,是時候離開了。”牧雲回頭看看窗外。屋外月光璀璨,耀如白晝。
“今夜天色正好!”牧雲看向劉淡月的父親:“後會有期了!”說完,牧雲便如同樹葉般輕飄飄的飛出了窗戶,離開了酒館。
“後會有期!”劉淡月的父親衝着窗戶恭敬的說。
“城主!”與劉淡月父親一同上樓的人走到他的身後。
“您有必要對他那麼恭敬麼?您剛剛也說了,他的境界估摸着也就是天道高階,最不濟也就是天道巔峰,於您境界相當。就算他突然暴起,以我們二人的實力,也有很大的勝算啊!”
“唉,那是我們上樓之前。”劉淡月的父親一聲長嘆,苦澀的說:“在淡月熟睡之後,我們走上樓的這一段時間,他的境界提升了!”
“什麼?”那人一副見鬼的表情:“提升到什麼級別?”
“反正我是看不透!”劉城主搖搖頭
以劉淡月父親天道巔峰尚且看不透的實力……那就只有神道境界了。
這個名爲‘牧雲’的年輕人,竟然在一頓酒的功夫,突破了其他人這輩子都突破不了的境界。
“後生可畏啊。”劉城主走到劉淡月身旁,將她輕輕抱起,望着她熟睡的笑臉哭笑不得的說:“真是心大的女兒,在那種恐怖的人面前還敢如此造次,要是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你怕不是要嚇死哦!”
“如果我們不說,恐怕淡月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個人也同樣打趣道。
“唉,真是不希望在遇到他了。”劉城主抱着女兒緩步走出酒樓,望着天際上的月亮輕聲說:“剛剛的一瞬間,我甚至感覺不到牧雲眼中的情感,他就像是一塊木頭,呆滯的面對世間的一切。彷彿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江湖老了,但是江湖還沒死。”出店之後,涼風一吹。年過半百的劉城主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