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董明突然大喊一聲,淚眼縱橫地看着眼前消瘦的少年。
“爲父對不起你。”他跪在地上,痛哭失聲,“爲父對不起你……”
他雙膝往前移動着。
蜷縮在角落裡的少年往後退了退,“父親大人,請遠離孩兒。”
他似乎正處於變聲期,聲音有些嘶啞難聽。
“珠兒。”董明不顧形象地跪在地上,淚如泉涌,“爲父對不起你,這幾天你還……還過得好嗎?”
少年撇過頭,“我過得很好,倒是父親大人,爲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珠兒。”董明向着蘇鳳藻磕了近十個響頭,“請神醫姑娘救救珠兒,請神醫姑娘救救珠兒……”
“下官願做牛做馬來報答姑娘。”他的額頭上滲出陣陣鮮血。
蘇鳳藻皺着眉頭,走到少年身邊。
少年縮了縮肩膀,嘴脣一片乾裂,他見蘇鳳藻靠近,下意識往後退縮。
“不要怕,我是大夫。”蘇鳳藻輕輕地笑着,“很厲害的那種。”
她指着自己的臉上的口罩,“這個東西是口罩,是大夫用來防止傳染的。所以你不會傳染給我的。”
“真的嗎?”少年歪着頭,“我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放心吧,不會的。”蘇鳳藻摸了摸少年的額頭,他的額頭很燙,正在發燒。
脈象倒是很平穩,只是身體有些虛弱。
他的眼圈已經發黑了,若是再晚一天,他真的藥石無救了。
所幸,現在還沒到病入膏肓的時候。
蘇鳳藻鬆了口氣,將一粒藥丸塞到他嘴裡,又遞給他一些水。
少年有些恐水,看到水之後往後躲了躲。
“吃了這藥就好了。”蘇鳳藻輕輕地笑着,“我可是你父親請來的神醫,一定要相信我。”
少年狐疑地點點頭,將水一飲而盡。
吃過藥之後,蘇鳳藻又在他穴道上紮了幾針,針上滲出黑色的血。
黑色的血便紅色之後,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暫時沒有大礙了。”
“不過,距離痊癒還有一段時間。”蘇鳳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些人中有許多能夠救治的。我盡力吧。”
“謝,謝謝姑娘……”董明千恩萬謝,癱到在地上,眼淚縱橫。
城西之中一片死氣,董明帶着蘇鳳藻越往裡面走越驚心。
隨處都可以看到因爲鼠疫而痛苦死去的人們,還有那些呻吟的垂死病人。
明明是初秋時節,這裡卻像是末秋一般,蕭瑟冷落。
在城西中走了一圈之後,蘇鳳藻重新規劃了軍隊的分配。
她將剩下的隊伍都召集到這裡來,隨行的五個大夫爲病人把脈,調藥。
挑選了幾個症狀比較輕的患者排隊就診。
蘇鳳藻爲每個人都餵了一粒藥丸,那藥丸和現代的抗生素有相同的功效,是她根據阿莫西林的功效來炮製的。
古代的人沒有抗藥性,吃一粒藥丸就已經足夠了。
過了沒多久,點算完畢,死者有三千人,無法治療的人三百人,能夠痊癒的人有四千人左右。
五隊人馬分工之後,大批大批死者被運出城,病入膏肓的三百人也被運到了城外的大坑中。
加上其他地方的屍體,這坑裡足足有一萬人。
點燃的時候,鬼哭狼嚎,漫天塵沙飛舞,像是有千萬冤魂在尖叫一般。
萬人大坑足足燃燒了三天三夜,這三天三夜,幾乎夜夜都能聽到鬼哭。
很久很久之後,長明城倖存下來的人爲了紀念這裡,將這萬人坑稱爲長明冢。
同時,世間流傳着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神醫蘇鳳藻懸壺濟世救下整個長明城。
另一個版本則是這個女人蛇蠍心腸,活生生將上千人活活燒死在這坑裡,從此蛇蠍神醫之名流傳開。
當然,這是後話。
三天之後,長明城中未染瘟疫的人中無人再染瘟疫。
輕度瘟疫患者接近痊癒,中度患者雖然還沒痊癒,身體已經完全有了好轉。
蘇鳳藻將所有的藥方毫無保留地留給董明,並將注意事項再三叮囑當地的大夫。
爲了安全起見,在蘇鳳藻的建議下,城中現有的井全部廢棄,重新挖井喝地下水,斷絕招搖河的水源。
這三天,蘇鳳藻從來沒有如此疲乏過。
睜開眼睛是患者,閉上眼睛便是死者。
那些人痛苦地掙扎着,漆黑的臉,蒼白的眼珠,還有那痛苦的叫喊聲。
只要閉上眼睛,她便能看到成千上萬的人來找她索命。
“圍繞着這無法城和機關城的城池一共有五座。若是控制住源頭,傳播速度是不是會慢一些?”宇文墨川心疼地看着蘇鳳藻疲憊的樣子,“我們休息兩天再繼續下一個城吧?”
秦崇歌在旁邊附和着。
宇文墨川和秦崇歌兩個死對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變得和諧起來。
此時,蘇鳳藻正雙眼迷茫地看着遠方。
正是夕陽西下,昏暗的天空裡閃着一抹嫣紅,像是生命的嫣紅。
有黃沙,無雲。
暗沉的天氣綿延了千里萬里,完全看不到光明和清澈。
“這人果然是不能做壞事的。”蘇鳳藻疲憊地躺在馬車上,衝着對面坐着的宇文墨川和秦崇歌勉強一笑。
“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鬼魂來索命。”她輕輕咳嗽了兩聲,“你說,我死了之後會不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她的臉頰有些潮紅,身體痠軟無力。
“胡說什麼?”秦崇歌雙手緊握住馬車上的扶手,“若是敢讓你下十八層地獄,我便將那十八層地獄拆掉。”
“可真霸道啊。”蘇鳳藻咳嗽着,臉色越發紅了一些。
她勉強支撐起身子,頭腦暈眩,眼前一片漆黑。
“小鳳,你別動。”宇文墨川慌忙扶住她,“你已經三天三夜沒休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睡不着啊。”蘇鳳藻很是無奈,“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人就會來找我。”
“咳咳咳咳……”
“咳咳咳……”
她嘴脣發乾,全身痠疼。
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這種症狀,雖然蘇鳳藻不相信,但切切實實發生了。
“佛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果然因果輪迴,我好像也得了鼠疫了。”蘇鳳藻咳嗽了幾聲,聲音低沉到聽不清。
“頭好疼,好難過。”
“怎麼?怎麼會?”宇文墨川被嚇了一跳。
“胡說八道,你怎麼可能會得鼠疫?”秦崇歌的聲音微微顫抖,“只不過是
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蘇鳳藻搖搖頭,“我是醫生,我能感覺到。”
她帶着口罩遮住大半邊臉,臉色憔悴不堪。
“小鳳,別說笑了,你明明百毒不侵,怎麼可能會得瘟疫呢?”宇文墨川緊緊地握住蘇鳳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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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只要一鬆開他便會永遠失去她。
“傻瓜,什麼百毒不侵啊。所謂的百毒不侵不過是在體內形成了抗體而已。只要形成了抗體,再次遇到相同的毒性時,身體會自動產生抗體來應對。”蘇鳳藻輕輕地笑着。
“即便不是抗體,也只是抗藥而已。可這鼠疫桿菌是不一樣的。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病毒。咳咳咳……”
“小鳳,別說了。”宇文墨川皺着眉頭打斷蘇鳳藻的話。
“現在,立刻,馬上回機關城,鹿奈,鹿奈肯定有辦法的。”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說道。
“那裡已經回不去了。”蘇鳳藻睜開眼睛,“已經回不去了。”
秦崇歌狠狠地攥緊拳頭,突然推開宇文墨川。
宇文墨川沒有防備,被他一推閃到了一邊。
秦崇歌一把扯下蘇鳳藻的口罩,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吻了下去。
他特意將舌頭在裡面攪動。
“混蛋。”宇文墨川睚眥龜裂,“你在幹什麼?”
秦崇歌放開蘇鳳藻,眼神中帶着決絕,“如果你得了鼠疫無法治療的話,那麼我只能陪着你去死了。”
他摸了摸嘴脣,“對不起,又把你強吻了。我一直知道的,你很討厭我的強吻。”
蘇鳳藻的大腦越發昏沉了起來。
她根本無法思考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甚至,甚至連秦崇歌剛纔說了什麼也沒聽到。
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事情都像是隔離了一般。
聽不到聲音,光影也模糊,意識和思維正在離她而去。
“混蛋。”宇文墨川一拳砸向秦崇歌,“不要動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秦崇歌冷冷一笑,“真可笑。”
“你說什麼?”宇文墨川漂亮臉上全是怒氣。
“跟着你的這段日子,她到底經歷了什麼?你從來都沒想過嗎?”秦崇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剛纔宇文墨川那一下子打得不輕。
“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宇文墨川冷冷地斜睨着他,“若不是在上秦國皇宮時你那般傷害她,她這種包子性格的人怎麼可能願意經歷這些?”
“我能給她的,是獨一無二的愛。”
“獨一無二的愛?”秦崇歌嗤之以鼻,“太可笑了。”
“我承認,我對她的傷害很大,可是,我已經決定了,下輩子,用溫柔去守護她。”秦崇歌將袖子擼起來紮在一起,又將長袍塞到靴子裡。
“決心不比你差。”他雙眉蹙着,“如果我還能再有一次機會的話。”
“怎麼?來一場男人之間的決鬥吧。”他說着,從馬車上跳下來。
宇文墨川冷笑一聲,“理由。”
“沒有理由。”秦崇歌抽出長劍,“如果真要說理由的話,那就是不甘心吧。”
“我知道她愛的是你,可是我不甘心。不管小鳳選擇誰,我都會一如既往地祝福她。但是,在此之前,我要驗證一下,你到底配不配得上她。”他說着,目光凌冽,“出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