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雪漸消,風也漸停。
原本被陰霾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天空,慢慢的被陽光燒灼出了無數的孔洞,將斑斑點點的光芒灑向了大地。
而此時裹着皮毛大衣,高坐在完成度最多也就百分之六十,乍一看還是半成品的高仿天安門樓城上,一面喝着用紅泥炭爐溫着的梅子酒,一面斜眼遠眺的黃小剛,口中也不知道碎碎念着什麼。
倒是站在一旁的呂二十九娘,抱着一個碩大的皮斗篷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指着遠方不停的在說說笑笑。
生於大業十二年(616年)的小黃浩,如今已經三歲多了,但見得這小子不但長得虎頭虎腦的模樣,頭上還專門戴了一頂繡着虎頭的小帽,不過此時因爲城門樓上北風也大,自是把一張小臉也吹得通紅。
而這小子也到了剛學會說話,學會問爲什麼的年歲,也就聽他用一把軟糯的童音,磕磕絆絆的不斷向二十九娘問着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
二十九娘逗弄了一會小黃浩,到底也是煩了,便也轉身道:“夫君,雪也停了,可是該去迎一迎咱家二孃了?”
黃小剛習慣性的伸手一捋頜下短鬚,這短鬚是自打他有了兒子就按照此時的習慣開始蓄留,三年多的時間本該能有個半尺來長了,倒是他嫌費事自個兒修短,如今也就三寸來長,就聽他哈哈一笑道:“急個甚子!我自然安排了人手,等她進了三環,咱們再下去不遲。”
二十九娘聽着倒是有些急了,便也埋怨道:“這雪也忒大了,就不能多行幾步去迎?”
黃小剛卻是一瞪眼,擡手先飲了一杯熱梅子酒,而後才慢條斯理看着已經雪停風靜的天空,高聲吟道:“冬日青梅酒,紅泥小火爐。雪漫天將晴,能飲一杯無?嗯嗯!好詩!好詩!仲達,快給我記下來!”
隨着黃小剛的呼聲,也就瞧着邊上一個年紀怕有五十來歲的小老頭兒,忙不迭的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書札和一根木工鉛筆,笨手笨腳的用抓毛筆的手法抓着鉛筆尾部,一個字一個字的把黃小剛的新詩給記錄下來。
不過短短的二十個字,他竟是記了能有三分多鐘的樣子,記完之後也才瞧他躬身問道:“敢問監軍,此詩以何爲題?”
黃小剛想了想,頓時也給難住了,這詩他是自己編了兩句又抄了兩句,但原詩的名字他是真不記得了,也就隱隱約約記得抄的兩句應該是白居易的原作。
不過,起名字什麼的其實也不難,當即黃小剛便笑道:“就叫‘問飲’,來來來!仲達,能飲一杯無?”
說着黃小剛便也取來一隻新杯,滿上了一杯熱梅子酒,遞給了小老頭兒,便瞧他忙不迭的擱下書札和鉛筆,誠惶誠恐的雙手接過一飲而盡,而後也纔在書札上記錄道:“天鳳三年十一月二十八,孔氏穎達奉天鳳監軍敕錄製,《問飲》。”
瞧着這姓孔名穎達,字仲達的小老頭兒,記錄個時間名字又是磨磨蹭蹭的花了好幾分鐘,黃小剛也是無奈了,尤其是看他用抓毛筆的手法來抓鉛筆,當真是讓人蛋疼得一逼。
反正閒來無事,黃小剛便也故意問道:“這……仲達啊!此筆好用麼?”
孔穎達聞言,卻是忙不迭的點頭笑道:“好用!好用!臣只是不慣,待日後慣了便好!慣了便好!”
黃小剛聞言一笑,便道:“那你說,日後若是將此筆推行天下,可是好事?”
孔穎達當即被問得一愣,但他腦筋也是轉得極快,忙也答道:“自是極好的!此筆一個是輕便,再一個是廉價,若真能推行天下,當是天下學子之福也!”
黃小剛聽得順耳,當即哈哈大笑着又給他倒了一杯梅子酒:“好!仲達都覺得好,便肯定是真好了,來!且再飲一杯!”
這黃小剛飲的梅子酒,乃是採用了今年夏天新採的青梅,和他命人搞出高粱酒混合釀製,這頭一杯叫孔穎達喝下還問題不大,待飲下了第二杯後,便也瞧見他的面孔終於開始泛紅。
也在這時,就瞧他紅着臉大着膽子道:“不過,微臣也有一言,還想請監軍斟酌些許,所謂文章千古事,其中之妙,便在筆墨紙硯,這鉛筆雖好……卻終究替不得毫筆吶!”
黃小剛自然明白他話裡意思,只是笑道:“仲達多慮也!這古人造物,講究順其自然,而今人造物,講究的是怎麼方便怎麼來。這毫筆寫字雖然好看,可費事不便,寫幾個字又是要研墨、又是要晾紙、字又寫不小,相當麻煩,哪有鉛筆方便?”
這話說得孔穎達不得不點頭承認,這世人求繁棄簡者少,求簡棄繁者多,大多數人做事當真是按着怎麼方便怎麼來,所以日後鉛筆替代毛筆顯然是大趨勢所在啊。
然而,也在這時就聽黃小剛話題一轉,卻道:“對也!仲達可還記得,我提議將如今的用字,做些簡化之事?”
孔穎達聞言當即猛吸一口涼氣,然後忙也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般,急道:“嘶!此事萬萬不可!”
黃小剛頓時瞪眼問道:“如何不可啊?”
孔穎達一邊搖頭,一邊撫須道:“倉頡造字,字中含有天地至理,一筆一劃,本就是天規地矩,如何能簡之?再說……要把字減成四筆、五筆,這……這……這成何體統?”
黃小剛聽來好笑,便伸指沾了杯中殘酒,先在桌上寫了一個“馬”字,然後又在旁邊數着一二三又寫了一個“馬”字,跟着又寫了一個“鳥”,然後還是數着一二三四五,再寫下了一個“鳥”字。
然後就看着孔穎達的手一抖,竟是硬生生的捋下了好幾跟鬍鬚下來。
那麼好了,黃小剛都把這孔穎達給逗了半天,也得說說這人來歷了。
這孔穎達字仲達,本是冀州衡水(今屬河北)人,本是孔子的第31世孫。
此人生於北齊後主武平五年(574年),八歲就學,曾從劉焯問學,日誦千言,熟讀經傳,善於詞章。至隋大業初,被楊廣選爲“明經”,授河內郡博士,補太學助教。
而後隋末大亂,在原本的歷史軌跡裡,他後來是投靠了李唐,先是做了一段時間的國子監祭酒(國立中央大學的校長),再爲東宮侍講,後受詔撰定《五經》義訓,總共一百八十卷,名爲《五經正義》。
《五經正義》可是唐代科考“明經”科的標準教材,於唐高宗時成書,完成了五經內容上的統一,此後註釋儒經必須以此爲標準,科舉應試亦必須按此答卷,不許自由發揮。
因此唐以後的科舉規則和出題方式,基本上就是由他始制,可算是科舉之鼻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