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積慮設計的陰謀終於得逞了,吳天賜得意之餘,全身上下的神經都鬆懈了下來,聽着,聽着,就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想,連最後酒宴什麼時候結束,是誰把自己抗進了游擊隊用來招待貴客的氈包的,都不清楚,隱約只記得在後半夜,好像有人把自己的貼身警衛員小孫和勤務兵小王都叫了出去,然後又有人進來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壺據說是可以解酒的熱奶茶,等到真正清醒過來時,卻已經坐在了一個帶着棚子的馬車上,寒風從車門縫隙吹進來,凍得兩隻鼻子眼兒裡一片冰涼。
“小孫,咱們這是要去哪。”吳天賜猛一個翻身坐起來,習慣性地向自己的貼身警衛員詢問,這個警衛員是他從原先的老部隊帶過來的,忠誠度非常可靠,吳天賜只要外出,一定會帶上他,從不肯讓此人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超過十步。
但是今天,向來認真負責的心腹衛士小孫卻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馬車裡只有勤務兵小王,殷勤地從安置在馬車中的銅火盆兒旁解下塊熱乎毛巾,一邊替他擦臉,一邊小心翼翼地迴應道:“孫哥剛纔被營長叫去問話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咱們現在要去喇嘛溝,今天早晨出發時,營長見您睡得熟,就直接讓人把您擡進了馬車裡頭。”
“喇嘛溝,紅鬍子不是不需要咱們幫忙麼,怎麼咱們還要上趕着去惹討人嫌,。”吳天賜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緊皺着眉頭追問,昨天晚上爲了逼紅鬍子上套,酒喝得遠遠超過了他自己所能承受的最大極限,故而此刻腦袋瓜子疼得像被斧子劈了般,稍微一動,就有裂成兩瓣的趨勢。
“紅爺的說過不準咱們幫忙,可營長說要跟着過去看游擊隊怎麼收拾黃鬍子的,所以今天早晨游擊隊出發時,咱們也跟着拔營了。”勤務兵小王是當地農民家的孩子,手腳非常利落,但腸子卻有些直,根本沒聽出吳天賜話語裡的抱怨之意,只管實話實說。
“嗯,,,。”吳天賜覺得胸口好生憋悶,把額頭上的毛巾連同小王抓毛巾的手用力推到一邊,不高興地呵斥:“行了,別擦了,毛巾早就涼得像冰坨子一般了。”
“涼了,。”小王把毛巾拿回來在自己臉上貼了貼,遲疑着迴應,“沒有啊,我剛剛在火盆兒旁拿過來的,不過您是南方人,可能感覺跟我們不太一樣,沒事兒,我再幫您烤烤,等把手也擦乾淨了,就給您弄早餐。”
“行了,行了。”吳天賜無可奈何的搖頭,“把毛巾給我吧,我自己對付着再把手擦擦就行了,早餐吃什麼,一大早就爬起來行軍,炊事員有時間弄飯麼。”
“沒有,但咱們營長想了個好辦法。”勤務兵小王把毛巾遞還給吳天賜,轉過身,從鐵筷子在銅火盆裡攪了攪,從火盆底部厚厚的炭灰下,夾出一個烤得金黃金黃的大土豆,放在膝蓋上用手拍了拍皮上的灰,然後獻寶般將其捧給吳天賜,“山藥蛋,香着呢,是昨天半夜從游擊隊的菜窖裡拿出來的,一點兒都沒凍壞。”
“你就給我吃這個。”吳天賜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恨不能立刻拿腳直接將小王踢到車下去,“沒別的了,別人呢,別人吃什麼。”
勤務員小王嚥了口吐沫,老老實實地回答,“沒了,這個,這個也是專門給您,還有昨天喝酒過量的弟兄們專供的,其他的弟兄,每人發了兩塊奶豆腐,一邊騎着馬趕路,一邊嚼就行了。”
聞聽此言,吳天賜愈發感覺眼前暗無天日,丟下毛巾,大聲抱怨:“胡鬧,周營長怎麼能這麼對待弟兄們!他們馬上要上戰場跟敵人拼命啊,兩塊奶豆腐,用兩塊奶豆腐當早餐,怎麼可能保證體力,不行,我現在就去找他,讓他把隊伍停下來生火做飯。”
說着話,他伸手就要去拉車門,卻被沒眼色的勤務兵小王用胸口把手給擋了回來,“營長不在外邊,我是說,營長沒跟咱們走一起,咱們的馬車走得太慢,被留作後隊了,營長他們早就不知道跑出多遠了,眼下外邊的風颳得跟小刀子似的,您剛醒了就出去,非凍塊了不可。”
“後隊,。”吳天賜愣了愣,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倒不相信自己的身體會像小王說得那樣差,風一吹就感冒,他是奇怪周黑碳把隊伍分成了後隊和前軍兩大塊,居然沒跟自己商量一聲,這可是自打今年就職以來,從沒有出現過的怪現象,不由得人不提高警惕。
“是啊,後隊。”勤務兵小王腦子裡根本沒有吳天賜那麼多彎彎繞,見對方滿臉迷惑,便微笑着解釋道,“咱們自己這回沒帶馬車,是紅鬍子怕打仗時出現彩號,才特地找了五輛有棚子的馬車讓咱們幫忙帶上,營長嫌馬車走得慢,就把昨天晚上喝酒過量導致今天早上還騎不了馬的,還有身體條件比較差的,都留作後隊了,他們是六、七個人擠一輛馬車,您是參謀長,所以這輛馬車上歸您專用,我留在車上伺候您。”
“後隊,我在後隊,周營長,周營長自己帶人先走了,把我,把我留在了後隊的馬車裡頭,。”吳天賜只覺得耳畔驚雷滾滾,根本沒聽清勤務兵小王在說什麼,周黑炭把部隊調走了,只給他留了幾個老弱病殘,包括他的貼身警衛員,也被周黑炭找藉口調到了別處,周黑碳到底想幹什麼,他到底在防備什麼,吳某人這一年來做的事情,哪點兒對不起他姓周的,,讓他突然下如此重手,。
“您不用擔心弟兄們。”老實孩子小王根本不懂得察言觀色,兀自對着吳天賜喋喋不休,“大夥吃奶豆腐早就吃習慣了,那東西又解餓又有嚼頭,吃上一塊能頂大半天的勁兒,在您沒來咱們獨立營之前,幾乎每次來不及準備飯菜的時候,大夥都是嚼兩塊奶豆腐頂着。”
“行了,我知道了。”吳天賜惡狠狠地瞪了小王一眼,不耐煩地打斷,“吃,你就知道個吃,除了奶豆腐,你還能知道個什麼,。”
勤務兵小王被罵得暈頭轉向,紅着眼圈,縮進了馬車的角落裡,原本能躺下四個成年人的車廂內,立刻顯得有些空蕩了起來,吳天賜孤零零地坐在馬車中央的碳盆旁,兩隻通紅的眼睛瞪着同樣發紅的木炭火,雕像般一動不動。
周黑碳在變着法子敲打他,這點吳天賜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昨天晚上的擅作主張行爲,超出了周黑炭的容忍底限,所以他要以這種方式來重申營長的權威,真是他媽的可笑,他也不照照鏡子,自己算個什麼東西,,要文憑沒文憑,要實力沒實力,要靠山沒靠山,就仗着國民政府眼下沒餘力顧及草原這邊,不得不拉他進來當個楔子使,他就真以爲自己成了香餑餑了,狗屁,像這種由地方軍頭招安進來的獨立營,連旁系中的旁系都算不上,不知道哪天連隊伍帶番號就劃歸了別人,還他媽的蹲在井裡做美夢呢,真是一頭不知道死活的癩蛤蟆。
想起自己在這一年當中在獨立營發展建設上付出的辛苦,吳天賜心裡頭更加憤怒和委屈,別的參謀長派到部隊中,都會被當爺爺供起來,他這個參謀長可好,被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周黑碳天天當作驢子使喚,還動不動就不給好臉色,都下到部隊快一年了,能指揮動的人,除了自己的警衛員之外,全部加起來一隻巴掌都能數清楚,並且級別最高止步於排長一級,這哪裡是參謀長,這分明是營長大人的書童,還是從小買下來的,一輩子不發工錢的那種。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傷心,吳天賜恨不得立刻跳下馬車,掛冠而去,從此不再受這窩囊氣,然而胳膊舉了又舉,他卻最終沒有捨得去拉車門,最後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長嘆,指了指已經被風吹冷了的烤土豆,低聲命令:“把它給我再熱一下吧,我餓了。”
“哎。”勤務員小王如蒙大赦般手腳並用爬上前,用火筷子夾起土豆,再次放到碳火上烘,不一會兒,便有股甜甜的香味兒飄滿了整個馬車,引誘得吳天賜肚子裡的腸子來回翻動,咕咕作響。
“給您。”小王聽到了吳天賜肚子裡的動靜,趕緊把已經烤熱的部分掰下來,雙手捧給了參謀長大人,此刻的吳天賜也顧不上嫌棄烤土豆粗劣了,一把搶過去,三下兩下全塞進了嘴裡。
他光想着解決肚子裡頭的抗議聲,卻忘記了澱粉類食物遭遇口水後的膨脹問題,被土豆泥卡在了喉嚨處,噎得白眼直翻,多虧了小王手快,趕緊端了一碗冷水給灌進了嘴裡,才勉強沒被噎死,一邊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邊喘着粗氣呻吟道:“可,可憋死我了,這什麼東西,看來都不能吃得太心急了啊,我說小王啊,咱們出發時,紅鬍子出來送了麼,他身邊還剩下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