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頭頭是道的樣子,忍不住就要笑,"你竟知道這麼多呢?"
她就苦笑,"奴婢小時候就嘗過這苦的,自然知道。"
"你小時候中過柳葉的毒?你不是說它是苦的嗎?就算是誤食,也不會吃它罷?"我不覺奇怪起來。
"還真被主子說中了,就是吃的它呢,"她竟不好意思的,自己先訕訕的一笑,"小時候奴婢也是頑皮的,有一天跟哥哥一起溜出去玩,一幫孩子在打賭,說那個柳葉子苦唧唧的,看誰吃得下去,又說誰吃得多,就輸一串兒糖葫蘆給他,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一下子就倒下去好幾個,好在救的早,不然奴婢今兒也沒有這福氣來伺候主子了。"
童年的往事,她這樣淡淡說來,彷彿隔世般的久遠,聽的人心裡卻一陣溫暖,我想起龍井小時候,曾經因爲誤食了廚娘才做好本是用來喂老鼠的糖餅,口吐白沫幾欲喪命,事情雖然極兇險,卻勝在到底救過來了,當時那樣的驚怕,可是即使是我當年流淚陪在妹妹身邊提心吊膽的那一刻,在此時想來,亦是溫馨無限的!
"主子,"青綾見我不說話,在邊上輕聲的叫。
"呃,"我一時驚醒,這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
青綾輕輕的問,"主子可是想到什麼了?"
"想到什麼?"我的思緒還沉浸在往昔裡沒回來。
青綾有些擔憂的看着我,"賢靜夫人的事啊,如果才能不讓她執掌中宮令?"
"啊,"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思緒竟跑偏了,無端竟沉溺進對家人對過去的懷念感傷裡,定一定心神,我苦苦的一笑,"如今宮中只她和貞妃兩個位份在三品以上,既是不會讓貞妃執掌中宮令,就只能是靜夫人,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想?"
青綾卻搖頭,"可是在奴婢看來,卻是未必,娘娘請想,皇上曾經承諾過,等皇后的喪事一了,就要給主子您進位的,那時就算只進一級,主子的位份也進了三品了,難道……,"說到這兒,她咬一咬脣,"難道主子就沒有想過,將那中宮令收在您的掌中嗎?"
她的話音一落,我就驚得心裡突的一顫,脫口喝道,"大膽。"
青綾撲通一聲跪下,臉上卻不見惶恐和驚慌,她一字一句道,"主子,您若生下的是個公主,倒也罷了,可萬一是個皇子,不是奴婢嚇主子,主子這一生就算是不得清淨了,皇上將來若無皇子,請他的妃子就會想辦法除掉主子您,以搶了您的孩兒去傍身,這一點,就算是將來的新皇后就容不得你的,而若皇上又生了其他皇子,那名古今往來多少的兄弟蕭牆只爲爭奪這皇權,其中的爾虞我詐,狠虐惡毒,更勝主子所見所想之萬倍,而到那時,難道主子要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成爲別人刀俎下的魚肉麼?"
我被她這一番話直說得冷汗淋漓,"青綾,你,你說得也太……太誇張了,"可是這句話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多無力,誇張麼,那麼只看慕如風和靜寧王慕如雷兩個就知道了,太后設計刺殺靜寧王,又何嘗不是因爲此事!
青綾伏下身去,"奴婢此話有沒有誇張,主子心裡其實是比奴婢清楚的,奴婢說這些,不過是替主子說罷了,奴婢只斗膽請主子,一定要趁早爲自己打算纔是呵!"
我到底撐不住,"那依你說,該當如何?"
青綾就擡起頭來,眼光灼熱的看着我,"奴婢的意思是,與其將來會被別人踩在腳底下,不如自己先搶着站到那高地上去,憑他後來者如何傲橫,亦都要匍匐在主子腳下,到那時,主子縱使依舊艱難,卻到底要比現在好過些。"
我雙手拉了她起來,卻微微的嘆了口氣,"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道,可是一國之後何等的身份何等的重要,身家背景需極其顯赫才行,是以,怎麼可能落到我的身上來呢,想也白想,不如不想,我就算進位三品,想來也不是一兩日之間的事,而中宮空虛,後宮無人掌管卻是迫在眉睫的事,太后既已屬意於靜夫人,只怕頒發懿旨,也就是這三兩日了,我如何能有辦法阻止呢。"
青綾見我眉間緊鎖,她猶豫着要說什麼,卻只是張了張嘴,就又停住了,想來,是不忍心看着我愁苦。
如此,我在柳蔭間只悶坐到落日餘暉斜映在清柳苑金碧色的琉璃瓦上,也還是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來,青綾過來道,"天快黑了,主子快回屋罷。"
我本還想再坐一會兒,奈何胎訓上明示說,有孕之人不得在落日之後出門,唯恐沾惹了不好的東西在身,怕青綾又將它搬出來絮叨,我只得隨她進屋,卻見紅綾正帶着兩個小太監圍着窗戶蒙着新紗,是湖水色隱隱迎有竹葉的,我喚了青綾看,道,"這滿院子本就是綠柳,再弄這綠色的,倒不好了,換個色兒吧,有茜素紅的弄一匹來。"
青綾忙道,"主子忘了麼,這會子皇后大殤,別說是茜素紅,便是那水粉色的,也是不許用的,宮裡如今大都用的都是銀煙色,咱們這兒的這湖水綠的,還是太后娘娘特意吩咐的呢,說主子有着身孕,只怕不待見那沒精打采的顏色,叫換湖水綠,只要不見紅色,也不算違了規矩的。"
"是麼,"我看着那窗紗,手輕輕的覆在我的小腹上,不曾想,我竟已開始享孩兒的福了呢。
回頭問青綾,"宮裡這麼多妃子,這麼些年怎麼竟一個孩子也沒有的?"
這在我的眼裡,明顯的不對勁兒?
青綾道,"也是奇怪,倒是有人懷胎的,可是卻不見一個能生得下來……,"說到這兒,她猛的捂住嘴,支支吾吾的半晌才道,"主子別怕,主子一定會沒事的。"
我卻只是一笑,"皇后懷過沒有?"
青綾見我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的樣子,她這才鬆了一口氣的道,"自然有過,不但有過,還是兩次呢,可是無一例外的都落了胎了,聽說皇上當時心痛之餘,連殺了三十多個宮人,好幾個太醫呢。"
"這就奇怪了,按理,這樣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宮裡就該好生戒備纔是啊,怎麼竟就禁不住呢?"這也是我疑惑的一點。
青綾搖頭,"奴婢也不清楚,想來,是下手的人手段太高了吧。"
我就笑了,"要說高,卻怎麼也高不過青綾你的手段去,我如今還好好兒的沒事兒,焉知不是你防得緊的緣故。"
"主子只管老誇我罷,"青綾有些不好意思。
天很快的黑下來,宮裡各處都掌上了燈,慕如風命人傳了信來,道已選定七日後是皇后梓棺移宮的日子,他和夏國丈在前殿議事,命我早早的用膳早早兒的歇了,不必等他。
來傳信的人才去,紅綾就笑道,"皇上對咱們主子可真是體貼呢,奴婢進宮這些年,就算是貞妃娘娘當年,也不見皇上這般用心的呢。"
我臉兒一紅,就指着她對青綾道,"你瞧瞧這小妮子,可是不得了了,竟敢拿我說起嘴來,"說到這兒,我歪着頭看向紅綾笑,"可是我們小紅綾也想有個人對她用心了呢,青綾呀,若是在民間,紅綾這年紀也早該許人家了罷。"
紅綾頓時臊了個臉兒紅,她不依的跺腳,"奴婢不過說句實在話,主子卻拿奴婢這樣取笑,還說是奴婢取笑的您,真真是……,真真是……,"她連說了兩個真真是,真真說什麼,卻不知道是不敢說,還是不知道怎麼說的。
青綾瞪了她一眼,眼裡卻分明盡是寵溺的笑,"真真是主子寵壞了她了,如今這樣的沒規矩起來,還好是在主子跟前,若換了別人,亂棍子打死。"
她這一句我寵壞了她,居然巧不巧的將紅綾那句"真真是"給接了下去,我一下子笑得掌不住,直將手裡的碗都丟了去,青綾不知道我笑什麼,趕忙上來給我揉着胸口,急急道,"主子仔細笑岔了氣兒。"
我擺擺手,好容易忍住笑,向她姐妹道,"我在宮中,若沒有你們伴着,只怕悶就要悶死了呢。"
說話間,我也吃不下了,就命青綾喚人來收拾,青綾卻突然一拍手的道,"對了,小廚房裡還燉着雪蛤呢,奴婢方纔倒忘了,這就去端來主子吃一口罷。"
我忙擺手,"我如今不愛吃那些甜膩膩的東西,你們自己吃了吧。"
紅綾頓時忘了前面的惱兒,就笑,"要說這人也是奇怪的,主子有了身子後,竟然就把之前喜歡的東西都不肯吃了,往日不愛吃的東西倒肯償一口,前兒的那酸涼粉酸得那樣,主子居然全吃完了呢。"
我自己想想也覺得有趣,"是呢,而且,我好像都沒有旁人說的嘔吐害喜的毛病出來呢,也不知道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自然是好事,這樣一點不耽擱主子飲食的,多好,主子別擔心了,若不好,姜院首就該說了的。"青綾忙來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