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點頭,"好吧。"
此時已過下午,夏天的日頭正烈,田野裡幾不見人,倒也方便了我和柳靖遠,我們順着一條林蔭小路進了莊子,到了一間掩在竹林裡的茅草屋前時,柳靖遠先將我藏在竹林裡,這才轉到前面,向竹籬院內叫道,"有人嗎?"
他連着喊了兩聲,一個老人很快的出來,問到,"什麼事啊,咦,你……你幹什麼的?"大約是柳靖遠渾身又破又爛卻又氣度不凡還佩着劍,那個人驚得叫了起來。
柳靖遠已經迎了進去,"大爺,有件事想跟您商量,"說話間,他已經進了院子,跟那個老人嘰裡咕嚕的說了一會兒,大約還給了些銀子,只聽那老人連聲的"哎哎"着,很快的,柳靖遠就領着一個老媽媽過來將我接進屋裡。
那老媽媽上下打量我一番,連聲嘆道,"唉,天下腳下,這強盜也敢打劫,真是不像話,"說着,從一個破舊的小櫥櫃裡翻出一套花布衣服來,對我笑道,"小娘子,這是我家媳婦穿的,您不嫌棄,就將就着換下身上的吧。"
我哪裡會嫌棄呢,忙不迭的將這套衣服換上,看了看丟在地上的皇后正服,我對那老媽媽道,"大媽,你將這套衣服燒了吧。"
"燒了多可惜啊,這麼好的料子,縫一縫還好穿的,"那老媽媽咂着嘴很是不捨。
我笑了笑,也不想解釋,只道,"還是燒了吧,別回頭讓追我們的強盜看見了,給大媽你招禍。"
這件衣服我自是不會再要,卻也不能送給這位大媽的,縱是他們不不認識,可是這到底是天子腳下,肯定會有人看得出這件衣服的不凡,萬一給他們帶來不測就不妙了。
那大媽倒也拎得清,一聽這話忙就點頭,"啊呀,還是小娘子想得透,我老婆子糊塗了,"說話間忙就抱着那件衣服塞進了竈膛,我親眼看着那件衣服化作一股清煙,心裡亦彷彿隨着那股煙上了天,風一吹,就散了。
大媽又幫我將頭髮挽成一個普通的團髻,上下一打量,就點頭嘖嘖的誇,"嗯,小娘子,我家媳婦這身衣服穿在小娘子身上更好看呢。"
她家裡沒有鏡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倒也無所謂,就點頭笑了笑,來到外面時,就見柳靖遠也已換了一身粗布衣服,那大媽看看柳靖遠,再看看我,不由輕輕搖頭,語帶憐惜的嘆,"唉,多好的一對小夫妻啊,愣是遭了強盜,這世道,"說着話,她就對我們道,"你們先坐會兒,我這就做飯去。"
我被她那一句小夫妻說得臉紅耳赤,目光掃過柳靖遠時,只見他臉紅得如浸了豬血般,正偷偷的看着我,見我的目光過去,他忙將頭轉向了一邊。
我心裡一跳,忙到凳子上坐下,沒話找話的掩飾,"你……你告訴他們……我們遭了強盜啊?"
"啊,呃……呃,這個……是的……,"他有些倉皇,結結巴巴的點頭。
我閉了閉眼,努力不去回想和他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柳……那個……阿遠,接下來我們做什麼?"再看他時,我已經平靜了許多,"我們是在這裡等,還是……?"
他卻皺着眉,悶了一會兒後,才道,"小人……嗯,我覺得,我們得先爲這一個月的行蹤想好一個說辭,不然……。"
我看着他,就冷笑起來,"你怕了?"
他眸子裡有什麼光一閃,隨即消逝,壓低了聲音道,"小人不能讓娘娘的清譽受損。"
"哈哈哈……,"我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話,大笑起來,他有些惱羞成怒的瞪着我,一張臉漲得發紫,卻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老大媽很快的做好飯端上來,雖只是簡單粗糙的紅薯糙米飯,和幾樣簡陋小菜,但對於已經吃了一個月的無油無鹽的燒肉烤魚的我們,這無異於是天上人間至美的美食,這一個月的荒野生活,讓我早已經忘了自己的皇后身份,更不記得還要顧什麼體面矜持,狼吞虎嚥直吃了兩大碗飯,又喝了一大碗湯時,還意猶未盡。
只是柳靖遠卻不許我再吃下去,取過我的碗道,"小心漲了胃。"
我頓時有些尷尬,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起身來到屋外,他很快的跟出來,向我道,"走吧。"
我看看他,"你不是說……?"
他明白我的意思,"先進城再說。"
說話間,那老者已經牽過一頭毛驢來,柳靖遠接過毛驢繮繩,對我道,"騎上吧。"
我皺着眉看他,"你將人家的驢帶走,人家用什麼幹活。"
那老大媽卻笑了,"小娘子別客氣,你相公給的銀子足夠我們再買十頭毛驢的了。"
我的臉頓時又紅了,羞窘之下忙不迭的爬到驢上坐好,再不敢擡頭看人的了。
柳靖遠牽着毛驢,我們上了路,鄉間的道路比不得官道,坑坑窪窪顛顛簸簸,我很快就覺得不適起來,趴在驢身上不停的吐,直將午間吃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心裡才覺得好了些,一擡手,柳靖遠正將水袋遞了過來,我有些尷尬,頓了頓後,還是接了過來漱了口。
將水袋捏在手裡,我有些搵怒的看他,"那邊明明有官道,你爲什麼帶我走這泥巴路,我都快顛死了。"
他低着頭繼續牽着毛驢向前走,"官道上來往的人多,也不知道那靜寧王到底是怎麼樣了,就算他已經死了,餘孽也多,若是你被他們認出來就不好了。"
他說的分明很有道理,我也不好說什麼,只得住了嘴,可是想了又想,我依舊心裡沒底,"你……你說,他……當真不是要拿我的命去換他的天下安定?"
這樣說時,我其實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聽他說什麼,我已經不怕死,甚至,在我的心底深處,我已經不想再去面對慕如風那張虛僞的臉,可是,可是我若就這麼離去了,我的燁兒怎麼辦,在那樣爾虞我詐艱險詭異的地方,他一個失去了孃親護佑的孩子,該任人宰割了吧。
才這樣一想,我的心裡就揪痛得喘不過氣來。
柳靖遠自然是撿好聽的話又說了一遍,我想着慕如風的爲人,默默聽着,只在心裡冷笑。
正走着,突然,迎面幾匹快馬風馳電掣的而來,馬蹄翻飛中,騰起陣陣灰塵,飛快的從我們身邊掠過,我尚來不及細看,就被嗆得咳出了眼淚,正恨恨的擦着臉,想回頭看看是什麼人時,卻見那幾匹馬在身後一聲長嘶,竟得得的又轉了回來。
我剛想回頭看時,就見柳靖遠已笑出聲來,叫道,"張兄,王兄,是你們。"
是認得的?
我忙轉頭去看,就見那四個人正向我們圍過來,其中一個向柳靖遠笑道,"柳總管,我們可找到你們了。"
柳靖遠向他們一拱手,"皇后娘娘鳳駕在此,大家快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見着越圍越近的幾個侍衛,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竟然有些沉,這些天來,雖然風餐露宿,可是沒有算計沒有爭鬥,我縱然滿心怨恨,卻又別有一種安心,此時雖然可以順利回宮見我的燁兒,卻也代表着,這種平靜的日子從此而結束了。
"皇后娘娘,哈哈哈……,"四人慢慢過來,散成一圈將我和柳靖遠圍了起來,卻沒有按我預想的那樣,畢恭畢敬的過來給我見禮,反倒看着我很是放肆的大聲笑了起來,看着他們的笑聲,我心內漸漸的升起一股不祥,柳靖遠刷的冷了臉,喝道,"大膽,敢在皇后娘娘跟前如此放肆。"
其中一人甩着馬鞭指着柳靖遠,"柳兄,怎麼就你一個人,墨染那個婆娘呢?"
他這語氣十分不敬,我更覺得他們不對勁了,柳靖遠擰了眉,冷冷的問,"皇后娘娘鳳駕在此,你們還不趕緊隨我護送皇后娘娘回宮,卻如此無禮,不想活了嗎?"
他這話聽在那四人的耳朵裡,卻分明是說了句極好笑的話般,他們又是"哈哈"的一陣大笑,另外一個人就道,"護送皇后娘娘回宮?柳兄,你是希望兄弟們抗旨麼?"
柳靖遠的臉色就一變,"什麼抗旨,什麼意思?"
"皇上有旨,看見皇后龔氏,立殺無赦,"這個人向上一拱手,揚聲說道。
雖然早已經知道慕如風對我豪無情意,可是當我親耳聽見這話時,我的頭還是嗡的一聲,眼眶裡又酸又熱,我大口大口的吸着氣,拼命的不肯讓眼裡的淚掉下來,我努力的想要說些什麼問些什麼,可是,我牙齒激烈的打着站,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淚眼模糊中,柳靖遠的臉霧濛濛的看不清,好在他的聲音很清晰,我聽見他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胡說,皇后娘娘賢良淑德,並沒有犯什麼錯,皇上爲什麼要殺她?"
還是那個人,他"哧"笑着道,"柳兄,皇上心裡想什麼,哪裡是我們這樣的人猜得的,總之,這個旨意是昆總管親口傳出來的,我們就只有奉旨行事,而柳兄你,在我們殺了她之後,隨我們一同回去復旨就是。"